领域开解之际灵流四散,山林打着寒颤,飞霜纷纷扬扬落在人肩头。
天顶的黑云向西延长不见穷尽。
“还来得及。”
听到对方的声音,杜远亭睁眼,眉间挂着的血滴随之抖落。
“朔风。”他召剑前来,山谷中传来悠长的呜咽,墨剑携着雪雾落在他掌中。
何容与跃上树梢,修远剑轻柔飞来竖立在他背后。
“远亭为何要对荣华说那番话?”何容与背对他问道。
“哪番?”杜远亭起身拖剑走来。
“他对兰宫所作所为。”
杜远亭未作声,闭眼运灵调理伤势。
何容与探着风向,估量杜萦回已经抵达的位置。
“我自然也希望荣华能放下执念。”何容与道,“可是激将之法,恐怕不妥。”
“何堂主多虑。”杜远亭坐在岩石上歇息,“我只是与师叔多年未曾坦诚相对,此番多说了些。”
“远亭为何选择此时坦诚?”
“太恶心,就说了。”
何容与讶异回眸。
杜远亭也背对着他,近乎于岩石的一部分。
“他跟蒋殿。”杜远亭道,“素来让我恶心。”
何容与默然。
他隐隐听出杜远亭有些烦躁。
这个人,竟然也有烦躁的时候。
何容与探到他的伤势,虽无大碍,可他是主君,不合适再追到那么远去。
“我听得远道传音,妖兽有异动。”何容与道,“远亭不如回去看看。”
杜远亭以沉默当做同意。
何容与拂剑御风而起,身影消失在雾沼中。
杜远亭半阖双眼望着雪地,冰雾丝丝落在额上,化入汗水。
恍惚间,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嫩葱似柔润颀长的手,轻轻将雪揉成小团。
“远亭兄,”少年温柔的声音响起,“一起打雪仗么?”
杜远亭按住眉心。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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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流上涌,杜灼桃在力量进灌之下发出凄厉的惨叫,洞中金光散漫洗濯山顶,妖兽如退潮般倒涌,退离禁制。
啸鳌的确将妖兽们的调遣,都交给了她。
泥水化为金盆,王远道紧紧抱住杜灼桃,两人一并被光芒吞没。
杜远亭降落在山巅,苏流火上前抱拳:“宗主!妖兽控制住了!师父和桃仙师在那边!”
他说着指向高处树满经幡的洞口。
杜远亭却望着西南。
“兽池引妖的咒诀,会?”他问。
苏流火:“会!”
杜远亭看着漫天兽群:“上去骑一只,跟着何堂主。”
苏流火:“骑……骑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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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兽成群结队,天上地下尽数扑向西谷口。
何容与看出这股兽潮的趋向,竟是在跟着自己。
“妖兽为何……”他有些疑惑。
身后密集如蜂群的飞兽越来越近,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高呼:“何堂主——!”
何容与辨明来人,道:“流火?引兽咒诀是以自己为饵,太危险了,你为何过来?”
一只倒也罢,可是这样铺天盖地的群兽出山……
“我……奉命前来助何堂主一臂之力!”苏流火骑着一条登云白鳞蟒,上下翻飞。
何容与顷刻已被兽群赶上,他惊愕地发现没有妖兽攻击自己,全都一心伴着他向前。
“桃仙师安抚了啸鳌,然后这些妖兽也都变乖了。”苏流火也很惊奇。
“灼桃……”何容与轻声自语。
他忽然明了,给苏流火指了个方向:“流火,你带妖兽,速速前去抵住出谷山口!”
苏流火高声应和,拽过白鳞蟒须子,率领大批妖兽翻身钻进云雾。
何容与追入黑云,剑速飞快逼近前方隐隐出没的人影。
衣衫撕裂露出精壮的身躯,左背上印着将离剑贯穿过来的长条伤痕。那身影漂浮着,镇定向群兽嘶鸣中行进。
到此时,何容与却不想再劝他了。
“师爷——得罪!!”苏流火举剑一声高呼,率兽潮冲向杜萦回。
被妖兽淹没的瞬间,何容与恍然看到杜萦回向自己转了一下头。
赤焰燃烧的魔眼不及片刻相望,便为巨兽的身躯所掩埋。
将离寒光贯穿天地,魔气凝练化为鲲鹏,肆意在兽群中游荡吞噬。
何容与的灵识穿过兽的躯体,他握紧修远,轻身飘入战场,如入空无之境。
他看着,妖兽一层层被击落,又一层层纠缠回去。
尖牙厉爪将当中那身躯撕扯,妖兽前赴后继,攀咬住四肢。苏流火趁机驾驭白鳞蟒缠住杜萦回,巨蟒张开血口几欲吞食,而缠在人身上的银白长尾已被魔气侵透,鲜血散成飞花。
何容与跃上巨蟒,修远剑脱离他的掌心,悬在面前。
杜萦回混沌的视野已是一片灰黑,唯有无法触及的前方,浮现出微弱的颜色。
暗红的长衣曳地,竟像踏着血。
“兰宫!”杜萦回叫道。
长媚眼促然转来,四目相对的刹那,蒋兰宫快步走向他,血泊般的红衣飘动如火。
杜萦回急忙迎上,身体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分寸无法移动。
他只见蒋兰宫的唇张合,听不到呼唤。
蒋兰宫迎面跑来,身影却越来越远离。
他的眼神濒临无望,拼尽力气朝杜萦回伸出手。
“别怕,我这就回……”杜萦回安慰。
骤然间黑暗倾轧,裹挟蒋兰宫而去,杜萦回的企盼凝固在了眼中。
胸前剧痛将他穿刺。
修远剑锋从身前钻出,血刃在灵光下洗濯,洁净得刺眼。
他偏过头,隐约看到了紧紧背靠着自己的何容与。
何容与握紧扎在胸口的剑柄,血染透了白衣衫。
“……抱歉。”
杜萦回听到背后轻声的颤抖。
魔气一丝丝消散,他竭力将钉在剑上的躯体向前探去,远望山口,目眦欲裂。
他日夜想见的人,还是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