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落下时，顾卿卿他们迎来了高中时期的第一个寒假。
    刺骨的寒风，泥泞的道路，沉重的霾，都在阻挡着人们出门的脚步，此时的顾卿卿正在爷爷奶奶家里。
    董姨被父亲早早地放了假，回家过年去了，而顾卿卿像个货物一样被寄存在爷爷奶奶家。
    不是说爷爷奶奶家不好，而是她突然渴望极了父母之爱。
    恰巧从表姐的家里借来一本龙应台的散文集，从早到晚，坐在躺椅上靠着炉边，已经读了近一半，其中感触最深的便是《山路》。
    今晚的月光恰巧如文中那般描述，“不特别明亮，不特别油黄，也不特别圆满，像一个用手掰开的大半个葡萄柚，随意搁在一张桌子上，仿佛寻常家用品的一部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寻常的景色，却偏偏牵动了人的心弦，诱着人一点点走进它提前设好的美丽陷阱。
    父亲，今年似乎还是要在香港过年，今年见到他的次数有五次，其中三次是从新闻上。
    晚间吃饭的时候，他打来了电话，嘱咐自己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不要调皮捣蛋。
    这话说得让顾卿卿一时愣住，她突然感觉自己的父亲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她并不是6岁，而是16岁，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并不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顾卿卿软软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进顾培文的耳朵，也让电话那头年过四十的男人一时怔住。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没给顾培文再次说话的机会。
    她忽然又想起龙应台描述马英九的话，“他的坐着，其实是奔波；他的热闹，其实是孤独”。
    父亲应该也是这样的。
    尽管再思念，也不肯说一句想念的话，16岁的顾卿卿已经学会了克制。
    好在，还有一些朋友陪着自己。
    手机突然震动，是段段发来了消息：玩不玩游戏，叫上秦灿。
    顾卿卿编辑了条短信，要不要一起游戏。
    秦灿五分钟后才回复：在帮我妈收拾屋子，没空。
    顾卿卿看着秦灿回过来的短信出神，疲惫像一张大网突然笼罩下来，逐渐收紧，再收紧，她无处可逃，只得缴械投降。
    她给段段去了短信，说自己有些困就不玩了。
    眼皮一阖，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十点钟。
    雪已经停了，大姑一早带着表姐来看爷爷奶奶。
    顾卿卿的父亲顾培文，是顾老爷子的第三子，前头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分别是顾卿卿的大姑顾培佩和大伯顾培武。
    等到顾卿卿穿戴整齐走出卧室的时候，四个人已经凑成了一桌打着麻将。
    大姑故意给奶奶放炮，没想到爷爷截了奶奶的胡，奶奶气的瞪了爷爷一眼，嘴里叨叨着：“臭老头子，也不让着我。”
    “我自己胡的牌，怎么让你？”
    两位老人，唇枪舌战了一辈子，大家早就司空见惯。
    大姑出来打和，“妈，下把的胡一定是你的！”
    奶奶冷哼一声，看爷爷不再跟自己顶嘴了，才继续码牌，开始下一局。
    顾卿卿坐在沙发上，把眼睛投向窗外。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个老年人。年迈的那个是爷爷年轻时候就在跟着他的副官，范爷爷；年轻的那个似乎是大姑父裴策之的警卫员小陈，今天似乎是派来充当司机的。
    两个人在默默打扫院子里的雪，似乎是默契一般，拿着扫帚，一个在游廊左边打扫，一个在右边，虽然年龄差距较大，但是看那干活的精气神，确实不相上下。
    顾卿卿推开门，绕着抄手游廊在院子里闲逛。
    范爷爷先发现了顾卿卿的身影，站直了身，满脸慈爱，“女孩子穿得这么少，站在外面，不中不中。”
    带着些许方言的普通话，听着格外亲切。
    听到这边有声响，那边忙着打扫的小陈也看了过来，正好和顾卿卿的眼神隔着空气交接上。
    小陈脸色微红，嘴巴打结，“顾、顾小姐，早！”
    “早。”顾卿卿说完，笑了一下。
    顾卿卿恰巧穿了一条红裙子，在这皑皑白雪装饰的天地间，美得不可方物，小陈望着廊间的少女微微出神。
    顾卿卿并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一条薄裙子可抵不住这冰天雪地的，她哈着气，跺着小碎步，急急忙忙进了屋里。
    终于奶奶胡了一把，花白色的柳叶弯眉轻挑，满是春风得意之色。
    而爷爷虽然一脸严肃，但是眼睛里的宠溺却在泛滥。
    顾卿卿从柜子里找了件驼色羊绒外套穿上，然后拿上些零钱和手机，就要往外走。
    她表姐裴芮知眼尖，急忙出声阻拦，“卿卿，咱们一会就要吃饭了，你干嘛去？”
    顾卿卿一时语塞，掌心冒出了许多汗。
    那四个人还在等顾卿卿回话。
    “我，我去找同学玩。”
    “那等吃完饭再去呀！”
    “哦，那好吧！”掌心的滑腻感，让顾卿卿很不舒服，于是脱下外套，朝卫生间走去。
    大概在奶奶坐完庄家的时候，范奶奶来招呼，说午饭已经做好了。
    大家把麻将牌收了起来。表姐搀扶着奶奶，顾卿卿搀扶着爷爷，大姑跟在身后，一行人去了偏房吃饭。
    范奶奶的手艺也是一绝，而且还给顾卿卿做了她最爱吃的糯米排骨，顾卿卿吃了很多。
    说来奇怪，她一直都住在北方，却偏偏喜欢这南方的菜，不知道是不是骨血里的牵绊。
    酒足饭饱之后，小陈就要载着大姑和表姐回家了，爷爷奶奶把三人送到了门口，奶奶拉着大姑的手，说道：“佩佩，少跟策之闹脾气啊！”
    这一句话，不知道奶奶说过多少次了。
    “妈，我都多大了，不会跟策之闹脾气的，你放心！”大姑摆手让他们回去。
    看着大姑家的汽车扬长而去，不知是爷爷还是奶奶轻轻的叹了口气。
    送走了大姑和表姐，顾卿卿就穿上了之前的那身行头，然后跟爷爷奶奶说了声就出去了。
    她突然想见到秦灿。
    从刚才看见小陈绯红的脸颊的时候，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另一张同款绯红的模样的人。
    柳林胡同距离秦灿家并不近，而顾卿卿固执地偏要走路去。
    道路泥泞，一路上并不容易，她大概走了一个小时，才到达秦灿家。
    在半路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此刻姑卿卿到达的时候，驼色外套上和发丝间都留下了雪的踪迹。
    “有人在家吗？
    秦灿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急忙穿上鞋子，去门外查看。
    秦灿家的门并没有完全关闭，中间留了一道四指宽的缝隙，顾卿卿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她好奇地张望，然后慢慢走了进去，迎面是秦灿从屋里走来。
    秦灿穿的并不多，许是刚从室内出来不久，周身还残留着室内温暖，将伴着风雪前来的顾卿卿，瞬间融化，然后冻僵的嘴唇渐渐恢复了活力，漾开一个甜甜的笑。
    秦灿在看到顾卿卿的时候愣住了，她的驼色大衣上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发丝间也是，但是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像是绝佳的点缀，衬得衣服主人清冷而高贵。
    不过，在看到顾卿卿露出那个傻乎乎的笑后，这个画面就像镜子一般被击碎。
    好吧，什么清冷高贵，这不就是那个傻乎乎的顾卿卿吗！
    “你怎么来了？”秦灿把顾卿卿引进屋里，待两人坐定才开口问道。
    “我，我，……”顾卿卿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时语塞。
    “你是来找我有什么急事吗？”秦灿耐心地问道。
    顾卿卿摇头。
    “那你干什么来的？”秦灿扶额。
    顾卿卿又摇了摇头，然后又顿住，喃喃地说道：“有吃的吗？”
    秦灿松了口气，原来是饿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年糕，我妈刚做好的。”
    顾卿卿眼睛亮亮的，重重的点头。
    秦灿出门去了厨房。
    留在屋里的顾卿卿也松了口气，总不能说是自己突然想见他所以来了吧，这种琼瑶式的台词过于恶心。
    秦母的年糕和顾卿卿想象的并不一样，打个比方顾卿卿想象的年糕是橘子大小的，而秦母蒸出来的年糕是石榴大小的。
    秦灿还特意拿了两个，摆到了一个小时前才吃完饭的顾卿卿面前。
    说实话，这年糕真的很不错，色泽晶莹剔透的。
    但是在已经吃撑的人面前，在美味的食物也没有多余的胃来储藏了。
    顾卿卿左右为难，只能拿起一个小口小口的咀嚼着，尽量延长进食时间。
    秦灿看着她这艰难进食的样子，疑问道：“不好吃吗？”
    “好吃，超好吃！”顾卿卿松开年糕，朝秦灿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怎么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
    “谁说的，我这是仔细品尝。”顾卿卿为了表示这年糕很合自己的胃口，摇了一大口，拼命的嚼着，嚼着，嚼着，实在是咽不下去。
    秦灿看出她的勉强，起身便要把年糕端走。
    顾卿卿出手阻拦，“干什么呀，我还要吃呢！”
    “你再吃，不怕撑死呀。”秦灿留下这么一句，就端着年糕出去了。
    顾卿卿打了个饱嗝，脸色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