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寨子城城主府依然略显冷清,魏忠贤提着个铜质水壶为一圃秋菊浇水,园中没有其他人,一边浇水,一边低身摘去多余的花骨朵,李永贞独自一人提着衣裙急匆匆前来。
“公公。”
魏忠贤没有回头,反而低身蹲地,用粗糙老手拨开一丛菊花,将下面的一片枯黄掐掉。
“宫里有了消息?”
李永贞忙抱拳说道:“张嫣提起了朱由检退位之言,而朱由检却准备增发五千万两明票国债,以八分利国债代替没了实银支撑的明票,以及……以及希望可以由此高额国债逼迫驸马爷退避。”
“呵呵……”
魏忠贤站起身,将水壶交到李永贞手里,笑道:“陕甘、山西、河南饥民遍地,山东、北直隶各府县又一再拖欠赋税,咱家不承认,他朱由检有何资格发行国债,以空荡荡的内外库,还是用自保尚难的大明钱庄?”
“呵呵……”
魏忠贤微微摇头,笑道:“八分利,很不错的买卖,他朱由检想发行就让他发行好了,与印钞厂说一声,粮价都涨了,印钞所用纸张不能便宜了,以发行国债一成利计算。”
“当然了,老规矩,实银购买印钞纸张,卫民钱庄照旧不认明票国债。”
李永贞心下一阵苦笑,摇头说道:“五千万两国债,一成就是五百万两,咱家可不认为朝廷还能拿出两百万两实银。”
魏忠贤微微摇头,笑道:“大明钱庄还是有五百万两实银的,只不过被四十五家商贾藏了起来,不用刀子,不血腥一些,这些执事们是不可能拿出这些银钱的,一会你多用些人,多在京城散播散播,将他们藏银处散出去,多散步些谣言,将百姓怒火引到商贾富户、文人官吏身上,就说全是他们鼓吹才致使百姓明票成了废纸啥的,咱家要一次性撅了他们的根。”
李永贞有些担忧道:“公公,这……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些,这会重创江南命脉根基的,海贸可能会有诸多影响。”
魏忠贤一边走向花圃中间的长凳,一边笑道:“若是一年前,咱家也以为你的话语是不错的,理当稳妥小心些,可驸马爷给咱家上了一课。”
李永贞神色郑重,仔细听着魏忠贤话语。
“驸马爷因陕甘四县皇庄之事,封锁了陕甘、山西、北直隶边军与鞑靼市易,如今又亲身居于草原,死死压着边军不敢乱动,大明朝已经没了精锐军卒可以压下四处民乱。”
“皇庄焚毁粮食无数,今岁更是荒废田地无数,百姓怨怼、刘家寨损失无数,任谁也不认为驸马爷此事稳妥了,可回头再看现今情况。”
魏忠贤给李永贞倒了杯酒水,笑道:“陕甘传来的消息你也是见了,原本极为艰难推广的土豆、红薯,毁掉的四县的红薯、土豆被一群乱民当成了宝贝,情愿易子而食也不愿毁坏食用,有时候,失去了,才知道如何的珍贵。”
“天下不乱还罢,一旦乱了,倒霉的可不仅仅只是百姓,倒霉的还有那些一再与咱们作对的富户商贾,还有那些只知道扯后腿的官吏。”
李永贞微微点头,每日里都有消息自陕甘、山西、河南传来,很清楚这些地方对朝廷如何的不满,点头赞同。
“公公所言甚是,朝廷人心涣散之下,又无精兵平乱,能够结束这种乱局,只有皇长子登基为帝,只有小琉球岛、登莱、辽阳囤积的粮食才能解决了乱局。”
魏忠贤笑道:“所以啊,有时乱局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只要有足够解决乱局的能力,再乱也不怕。”
“辽东精锐军卒十万,海上飘荡着的精锐亦有十万,九边精锐被驸马爷压制的难以动弹,大皇子本就是先帝皇长子,本就该为大明帝王,驸马爷又收留了大同、宣府数万老弱军卒,收服九边底层军卒并不是很难,别说陕甘的饥民,就算全是真正的卫所兵卒作乱,八白室两万骑也可很短时间内平乱。”
“平乱容易,根除扯后腿的官吏却很难,趁着大明钱庄之事,一举根除所有隐患,清除所有掣肘,将江南桑茶盐掌控在刘家寨手里,咱家以为,付出些代价,值的!”
李永贞低头思索片刻,点头道:“公公说的是,咱家这就去准备,给崔公公去封信。”
魏忠贤微笑与李永贞饮下酒水,至于如何散播消息,李永贞却是里中好手。
因陕甘白水、澄城、郃阳、韩城四县之事,宁德驸马府采取了收缩策略,朝廷趁机大肆宣传,泼脏水也好,自我标榜也好,总之大明钱庄短短时间内吸纳了两千多万两,其中就有魏忠贤暗自让人分散注入的数百万两,除去百姓零散银钱外,剩下的全是江南商贾银钱。
漕帮出了事,朱由检以剿匪、安全为由夺了大明钱庄主导权后,魏忠贤第一时间内抽出了注入的数百万两,民乱爆发,卫民报社散播消息,出现了挤兑大明钱庄存银迹象。
一开始朱由检并没有太过在意,为了确保大明钱庄信誉而敞开了兑换,结果还没半月,银子竟然没了。
别人不知,魏忠贤却清楚,四十五家商贾怕了,五百万两银子通过明票兑换,自己兑换自己银子方式被雪藏了起来。
钱庄最为赚钱的是印制钞票,可以以一两实银印制三两乃至更多钞票流通,但这有个前提,就是钱庄要有足够的信誉,要确保不会被无数人挤兑。
大明钱庄没有制造纸钞特种纸张能力,所用纸钞皆来自于刘家寨印钞厂所造纸张,纸张流出多少大致可以判断出大明钱庄印制了多少明票。
两千余万两实银,纸钞近七千万两,卫民钱庄大致估算出流入民间明票至少有五千万两,报社以各种数据分析大明钱庄存在的泡沫风险后,所有人都怕了,挤兑风波如同飓风席卷各地,被套住的百姓、富户无数,打砸暴动也随之爆发,不仅仅是北京城,南京城、苏州、扬州、杭州更加疯狂,无数百姓冲上街头打砸一切可以打砸、抢掠之物。
五千万两明票纸钞流入民间,北方人穷一些,物价又是一日三跳,有俩钱全流入了商贾手里。
北方物资又多来自江南,五千万两的明票纸钞近七成最终汇聚到了南方大商贾们兜里,如今大明钱庄出了问题,总部设在北京城,挤兑风波最先在北京城爆发,实银除了被魏忠贤和四十五家商贾提走过半外,剩下的也是被京城百姓挤兑提出,反而江南百姓可以挤兑出来的实银很少,也是损失最为惨重之地。
江浙各府县大乱,平民、卫所军卒、衙役、士人、商贾纷纷冲上街头,朱由检愤怒袁崇焕无法使用京营十二营平乱,愤怒未熄,江南传来大乱噩耗,朝臣们争吵不休,最后朱由检下旨发行五千万两国债,八分利国债,希望用高利率国债让百姓认可,以此稳住局势。
但还没一日,魏忠贤给出了国债纸张价格,五千万两国债,五百万两实银工本费用!
大臣们瞠目结舌,朱由检愤怒嘶吼未停,城中又冒出流言,言四十五家商贾监守自盗,用了哪些人,使用了哪些手段监守自盗,在外城何处藏了五百万两实银啥的。
一竹竿打下去,无数马蜂冲出城池,五百万两银子仅半日,被无数京营军卒、百姓抢了个一空……
皇帝大怒,顺天府衙役满世界抓人,大牢塞了个满满,结果却没能寻来多少银子,除了一堆红绿大明纸钞废纸外,什么都没有。
整个大明帝国大乱。
陕甘饥民无数,西安府因大明钱庄无法兑银引起民愤,守城军卒手里的明票成了废纸,西安城告破,刚刚破格提拔的陕甘总督洪承畴被乱民杀死,无数富户被愤怒的乱民灭门屠户。
河南各城、山西各城相继沦陷,河北、山东、两淮、江南各府县,无数百姓愤怒走上街头打砸、抢掠富户官吏发泄,整个大明朝仿佛都在颤抖、恐惧,无数噩耗仿佛压垮了朱由检,尚不足二十岁的年纪,已经是两鬓花白、身形枯瘦,勤政早朝不见了,整日缩在乾清宫任谁不见。
……
北方大雪降下,辽阳的目光却只是盯在南方,张嫣带着朝廷官吏过了山海关,出现在了辽阳城,郑贵妃看罢退位诏书,深深叹息一声。
“何苦来哉……”
百骑冒着风雪冲出辽阳,日夜不停前往八白室。
刘卫民接到郑贵妃皇奶奶信件时已经是十月底,一一将天下各府县情况看罢,这才翻阅着魏忠贤、崔文升两人的信件。
朱徽妍、沈允婻、张氏、刘英儿、徐娇……和一干孩子们全都不言不语,爱哭闹的刘家三少嘴里塞了个奶嘴,坐在他怀里也不哭不闹,小手抓着封信件摇来摇去。
张氏不住示意儿子,朱慈爝最后还是站在他面前,也不开口,只是将他看罢的信件一一塞回信封内。
刘卫民抬头看了眼长子,将最后一封信件扔下,看了一圈家小,伸手就要端起茶水,张氏忙起身上前。
“老爷,茶水凉了,妾身还是热一热吧。”
刘卫民眉头一抬,也不理会她将瓷壶放在碳炉上,看向沈允婻说道:“大明朝乱一阵子问题不大,却不宜动乱的太久,你们可以回辽阳了。”
张氏见他终于开了口,精神一振,小心说道:“老爷,爝儿……爝儿是不是要回京城稳定民心?”
知道她心下所想,沉默片刻还是微微摇头。
“爝儿为帝登基不在一时半会,两宫娘娘与小朝廷可以先行返回朝廷稳定民心,至于爝儿……开春后御驾平乱,让内阁选派伴驾出征之臣。”
“另外,爝儿为帝,刘家寨所属产业皆为皇家之产业,你们当予以全力配合朝廷以稳天下。”
朱徽妍一愣,说道:“相公,爝儿为帝,刘家寨自是全力以赴,只是爝儿不回京城,是不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