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允婻看着孙世纪、刘之坤两人沉默,犹豫着说道:“市井之担忧也并非没有些许道理,伯父、刘公子对商贾之事不甚精通,可能不甚明白其间的道理。”
孙世纪、刘之坤两人一愣,不由看向一阵沉默的沈允婻,孙秀婉更是不着痕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但沈允婻好像若无所觉,低头轻轻莞尔一笑。
“伯父、刘公子也知我江南商贾颇多,各家都有各家长处,但……细究各家所行之事,有一处却是所有商贾都必须具备的。”
刘之坤眉头微皱,沉默稍许,拱手问道:“还请沈姑娘明言。”
沈允婻还了一礼,笑道:“此等之事说起来我沈家也是做过,有些十步笑百步之嫌了。”
“江南……乃至天下商贾,起家之时都需一个良好的名声,只有如此,方可财源广进,宁德驸马如今所做之事也正是如此。”
“告示上说了很清楚,购粮之时与市价等同,这与寻常经货粮米商贾并无不同,所异者是后面之言。”
“大明近些年来灾祸频繁,百姓皆困苦不堪,甚者卖儿鬻女多有发生,灾祸一起,粮价更是数倍乃至十数倍售粮之时。”
说着,沈允婻看向孙世纪、刘之坤,笑道:“伯父、刘公子当知不久前江淮之事。”
孙世纪、刘之坤微微点头,他们身为官场之人,自然知晓今年江淮受灾之事。
“告示所言,凡售粮与宁德驸马府农户,出粮之时皆可以高出两成回购,如此售粮农户避免了来年高出数倍粮价风险。”
“且……宁德驸马府贷出给农户的银钱利钱也仅五厘之息,这要远低于市面所贷之息。”
“如此之下,纵然如我沈家之商贾亦想借贷于宁德驸马府,京畿之地民户又岂能推之于外,名望之声……”
沈允婻心下一阵叹息,纵然如她,对告示所言也是佩服不已,尽管此类之事谁都知道可因而获得极大利益,但他们也知晓里面蕴含多少凶险,若无强大势力、雄厚财力,那就是在自寻死路。
沈允婻没有明言里面蕴含着如何的凶险,而是笑道:“京畿百姓皆出售米粮与宁德驸马府,宁德驸马府亦是掌控了京畿之市面粮食售价几何,自然所获颇丰。”
“短期内,看起来对京畿百姓甚是有利,但以我江南沈家来看,三五年后情形自不相同,宁德驸马府一旦将天下米粮商贾挤出京城,唯宁德驸马府一处有粮可售,唯驸马府一家可以钱粮收购百姓手中之粮,如此……”
孙世纪、刘之坤心下剧震,他们算是明白了沈允婻所言,按照她的说辞,未来宁德驸马府将所有粮商挤出北京城是可以预见的,到了那时,宁德驸马府一旦掌控了京城粮食,也就掌控了京城数十上百万人的生死。
商贾都是因利而贪,贪婪才是商贾的本质,刘卫民没有站在沈家小妖女面前,若在此处,估计上前就是一拳打了过去,竟然说自己是无良商贾。
沈允婻看着眼前两人一脸担忧,心下不由一阵自得,脸上却有与他们一般无二,亦是担忧不已。
……
小三黑夜前来,告诉刘卫民没人愿意为他看风水打井,顿时明白背后有人捣鬼,北京城的态度也彻底激怒了他,其余庄子的老人担心风水,担忧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自辽东跑过来的妇孺,他的本家“刘家寨”就没了丁点问题。
“你们不让打井,老子偏偏就打井给你们看看,没了风水地理师,就打不出水来?”
“一处打不出,老子就多打!”
“打的跟马蜂窝似的,还他娘地就不信了,后世都能三下五下弄出水来,现在就不行了?”
刘卫民大怒下,强压着购粮告示张贴日期,等他令一帮子半大宦官小子抄写了千百张后,幼军、净军纷纷出动,几乎将整个河北道张贴了一遍,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是玩真的!
告示一经张贴出去,各大商贾大惊失色,于是乎……满北京城都开始流言着刘卫民欲要控制整个北京城的命根子,讥讽他根本不懂挖井之难,说什么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挖井根本就是个骗人幌子……
反正说啥的都有,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说谎话,谎话也就成了现实,甚至都影响到了皇家学堂一干未来的“教育家”们,影响到了身在皇宫的朱由校小皇帝,更是让身在慈宁宫的郑贵妃担忧不已。
刘卫民刚刚送了朱徽倩、朱徽媞俩小姨子回仁寿宫,心下正郁闷不已呢,刚刚在仁寿宫中听了老岳母和李康妃一阵担忧唠叨,本想着跑到慈宁宫,期望郑贵妃皇奶奶给自己狠狠打打气,结果……
“唉……”
“皇奶奶,您老咋就不相信孙女婿呢?您老说,俺啥时候让您老失望过?不就是打个井吗,至于这么难吗?”
郑贵妃嘴角都快磨破了,听了浑小子不置可否话语,很想拿起扫地把子狠狠敲他的脑袋。
“哼!”
重重冷哼一声,郑贵妃一脸恼怒道:“混账小子,你以为北京城是江南水乡啊?你以为挖井是如此简单之事?没有水脉你还能挖出了水来?”
刘卫民低头耷脑不言语,郑贵妃更是一再戳着他的脑袋,一摇一晃跟个不倒翁似的。
陪坐在一旁的李顺妃,见他一摇一晃就是不开口的倔强,心下一叹,轻声劝解道:“镇国,打井并非如此简单之事,地下如地上一般无二,也是有河流山川的。”
刘卫民抬头看向李顺妃,眼中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李顺妃竟然懂这些,不过他还是一脸不置可否。
“顺妃皇奶奶教训的是,孙女婿也知道地下与地上一般无二,也是有山川河流,可是……”
“孙女婿怎么说呢……”
刘卫民指着房顶,说道:“地上有天空,天空有雷霆暴雨,大雨降下之时,地面湿润,水往低处流,就会形成河流。”
“地下其实也‘下雨’,只不过不是真的雨罢了,地上湿润,土壤潮湿,地下就更容易产生积水,地上河流无阻碍,可一日千里。地下却大大不同,有泥沙阻碍,水流会被极大阻碍,尽管也是水往低处流,但是……”
刘卫民指着郑贵妃面前的洁白茶盏,双手合拢比划出一个空洞,说道:“地下若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空洞来,就算此处空洞不是居于地下河流之处,此处空洞也会因是个空洞而留住些许水来,仅此处留下的水也当足以用于一家日常之用。”
刘卫民又不由低头叹气一声。
“怎么就不相信呢?孙女婿虽不确定哪里是地下河流,但孙女婿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京畿……或是整个河北之地并非如陕甘、山西那般如此缺水,打***,绝对会有五口有水。”
“孙女婿是不知道地下河流在哪,孙女婿也不是看风水的先生,但***有五口是可以保证的,尽管这五口井并非处于真正的地下河流之上。”
“孙女婿不确定哪里有地下河流,但一千口,一万口……甚至更多,孙女婿还就不信了,一个村子里家家都有井,还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地下河流的,只要有这么几口井,干旱来了,咱还真的怕了?”
郑贵妃、李顺妃,不仅仅是他们,屋内一干宦官、宫女,甚至门外偷听的魏忠贤,双腿差点没站稳了摔了个马大哈。
刘卫民却依然低头,深深叹息,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继续低喃。
“顺妃皇奶奶说的话语是对的,但还有些其实并未说透了,一般百姓挖井,挖到了地下石头,挖不动了,就认为那就是到地底了,其实不然。”
“挖到了石头,那也许只是地下石头第一层,如……如山中泉水一般,那层石头之下有可能还有更多的水,可能就是一片大海,咱们所用井水其实并非真正干净的水,而那层石头下水才是最好的水,就比如山泉流淌出来的水比河流的水甘甜。”
“当然了,咱们现在弄穿石头有些困难,但打出一般的水井还是没问题的……”
“啪!”
刘卫民一脸茫然抬头,大手捂着脑袋,很是不解为何郑贵妃会如此恼怒。
“混账小子!”
“千百口?一家一口?你当你很有钱粮啊?”
郑贵妃大怒,她小时候见识过水井是如何挖的,也见识过水井内壁的石头是如何一点点砌上去的,听了刘卫民话语,照着他脑袋就是狠狠敲了一下。
听着郑贵妃话语,他也知道她因何恼怒,嘴里不由更加苦涩,双手扶腿站起身来,向她深深一礼。
“皇奶奶,孙女婿说的再多,您老也是不信,反正皇奶奶住在宫里也有些气闷了,不若明日……那个……等孙女婿与陛下打声招呼,孙女婿带着诸位皇奶奶,咱们一起去刘家寨去看看,看看孙女婿能不能年底弄出千百口水井,咱眼见为实,这总可以了吧?”
众人一惊,李顺妃一脸担忧看向郑贵妃,郑贵妃却一脸怪异看向一脸无所谓的浑小子。
“你小子可是知道本宫……”
一听“本宫”两字,刘卫民就知她想要说什么,苦笑道:“陛下也是您的孙儿,奶奶疼爱孙儿,孙儿又岂不孝顺奶奶?”
“陛下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陛下向来心善孝顺,能与皇奶奶出宫一日游玩,这也是种人间幸事不是?”
屋内一时诡异寂静。
郑贵妃紧紧看着他的双眼,过了好一会才微微点头,轻轻说道:“若你小子可以说服陛下,皇奶奶可以出宫……若你小子敢欺瞒了皇奶奶……”
“本宫就带陛下狠狠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