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郑贵妃轻声一叹。
“装的也都装过了,现在没了人,还有必要再继续装下去吗?”
刘卫民弓着的身子慢慢挺直,一脸苦笑道:“皇奶奶……贵妃娘娘,小子也不敢隐瞒,之前的确有些是刻意演给他人看的,但俺真的是尊敬着您的,若无陛下和娘娘,俺早死在了辽东,也绝无可能成了您老的孙女婿。”
“陛下的恩宠,俺刘三记着呢,一刻不敢或忘,陛下不在了,俺刘三知道陛下临行前,最担心不下的是娘娘,俺也不敢让娘娘受了丁点委屈。”
刘卫民一阵苦笑。
“可是……有些事情俺也很无奈,一个是陛下看中的大明帝国的未来,另一个是陛下深爱的娘娘您。”
“江山……美人……”
“陛下一辈子为了娘娘,算是放弃了整个江山社稷,娘娘,这该是何种的深重眷恋、恩爱?为了陛下,您老体谅下陛下,也让陛下到了底下,可以给列祖列宗有个交待,您老以为呢?”
刘卫民话语未完,郑贵妃已是泪流满面……
“罢了,罢了……”
“今后……哀家……”
刘卫民赶紧上前,再次弓着身子,谄媚笑意再次爬上脸庞。
“小子永远是皇奶奶身前任打任骂的小子,驸马府以您老为尊,小子绝不敢造次!”
“呵呵……”
郑贵妃不由一笑,伸手敲了下伸在眼前的大脑袋。
“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也没枉陛下待你若子。”
“行了,哀家也不用你伺候了,免得你小子心下暗怪哀家不知轻重缓急,去吧。”
郑贵妃轻轻摆了摆手,刘卫民则轻轻一笑,说道:“这都快到了家门口,孙儿还是送皇奶奶安歇了再离开,反正孙儿是人见人厌,满朝文武恨不得永远见不到孙儿呢!”
“唉……”
郑贵妃轻轻一叹,说道:“哀家曾也说过你性情刚硬,将来必不为群臣相容,需要敲打敲打,陛下却言,你生性如此,还是率性而为最真。”
刘卫民一阵沉默,心下更是对万历帝感动不已,每个人都有一个明君标准,在他心里,万历帝就是他的明君,是他最为尊敬的长辈、师长!
两人随意说着闲言碎语,直将郑贵妃送回寝宫,细细交待一番宦官、宫女后,这才弓着身退了出来。
有人说,女人是应该哄的,他一直相信,哄上一哄都是可以解决问题的,除非真的没了丁点情分。
万历帝活着的时候,郑贵妃就是皇宫隐形帝王,万历帝病逝,乾清宫换了个男人,巨大的落差让她恐慌、惊惧、忧虑……
刘卫民可以理解这种焦躁情绪,皇宫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地方,送朱常洛女人也好,与李康妃献策扣住自己大舅哥也罢,在他看来都只是心下恐慌无措的表现。
贪权、恋权,这几乎是皇宫中之人,甚至整个天下任何一个人都通有劣根,但郑贵妃与李康妃又稍微有些不同,这个女人陪伴了万历帝几十年,不知见识过多少次自己丈夫遭受的委屈,她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就算大明皇帝也不可能口出法随。
万历帝病逝,乾清宫换了个主人,更不可能获得什么权利,能得了个皇太后尊容就已经是个奢望,又岂会觊觎大明权柄?
此等之时,突然出现一个极为强势之人站在她的身后,一个强势到了满朝文武忌惮不已的强势之人,郑贵妃不安的恐惧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也就成了个与普通慈祥奶奶一般无二之人。
不仅仅是郑贵妃,跪在灵柩前,怀抱着女儿的李康妃,在见到朱徽妍搀扶着母亲傅懿妃和妹妹朱徽倩进来时,很出乎意外的竟然默默点头。
刘卫民极为厌恶这种生死相别情景,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情景,看到一个个看着低头叩拜的大臣,究竟又有多少人真心悲伤?
来到乾清宫殿外,一名礼部官员和一宦官上前,为他细细穿好孝衣,一脸肃然跪在小媳妇朱徽妍身后。
刘卫民只是个驸马,是入赘到皇家的高级奴仆,人前也只能在居于小媳妇身下,他对这些事从来不怎么在意,一旁的朱由检却有些不喜,也不回头,只是不着痕迹向前稍微与他拉开了点距离。
每一名官员前来叩拜,礼部官员都是大声喝唱,刘卫民只是低着头,此时的他,安静的让站在灵柩前的孙承宗一阵心忧。
“拜……”
“再拜……”
“三拜……”
“礼毕!”
礼部官员每高呼一声,孙承宗弯腰抱拳深深礼拜一次,但礼毕后,孙承宗并未就此退下,反而看向被孝帽遮掩着脸颊的朱由校,犹豫片刻,默默绕开刘卫民,来到朱由校身边,弯腰低头轻声说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我大明稳定,还请陛下先行登基大典。”
朱由校一月前经历过一次登基大典,想也没想就要点头起身……
“不许!”
“三日后,大典!”
刘卫民连头也未抬,嘴里冷冷话语让曲起的一腿又放了回去,老老实实跪在灵前。
“跪在此处,你不是太子,不是未来的帝王,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为人之子。”
“刘驸马,陛下在时……”
孙承宗一脸恼怒,刘卫民却猛然抬头,眼中燃起的怒火让人不敢直视。
“在时?”
“如何?”
“陛下刚刚过世,天就无日了?国就无君了?”
刘卫民猛然起身,大步来到朱由校身前,大手按住他的肩膀。
“人生最大的无奈是生老病死,最大的悲哀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你虽为未来的皇帝,但你也是芸芸众生一员,永远不要做将来后悔无奈感叹蠢事!”
“三日后,大兄为你正位!”
刘卫民也不理会一脸涨红恼怒的孙承宗,自顾自跪在一脸担忧看着他的朱徽妍身后。
“陛下,臣弹劾宁德驸马逾越礼法……”
孙承宗大怒,抱拳躬身弹劾,朱由校却低头轻轻摇了摇头。
“老……老师不必多说了,三日后再行登基之礼。”
孙承宗大急,欲要再次劝解。
“陛下……”
朱由校却轻轻摇头,低头不言不语。
刘卫民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火焰逐渐熄灭,一声不吭低头跪地守灵。
孙承宗见朱由校态度如此,只得无奈叹息,但是经过刘卫民身边时却微微顿住片刻,露出深深忌惮。一脚出了乾清宫,未等他人开口,汪文言急切上前就问。
“少傅大人,陛下如何说?”
看着一群人焦急神情,孙承宗无奈摇头叹息。
“刘驸马以为……三日后再行大典之礼。”
“什么?”
群臣大惊失色,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孙承宗,礼部尚书韩燝不由说道:“此时正是吉时,怎可因一奸孽小儿之言而误我大明社稷?”
“正是如此,我等忠贞之士岂能容忍此等奸孽存于朝堂?”
“李大人所言不差,若不除此人,我大明危矣!”
“正是此理!”
……
孙承宗的话语一下子点燃了所有朝臣们的怒火,人群中魏忠贤、田尔耕、方从哲及其五党之人一阵犹豫。
亓诗教看向眉头紧皱的方从哲,心下一阵叹息,咬了咬牙,还是踏前一步。
“韩尚书,今日究竟是不是良辰吉时?前些日,陛下病重,卿天监不是说五日后才是吉日吉时吗?”
亓诗教话语一落,应震也不由点头,说道:“亓大人所言不差,五日后正是陛下登基佳日!”
“陛下守孝三日,我等朝臣正可趁此时妥善准备,也不至于如此仓促。”吴亮嗣犹豫说着话语。
“混账!”
杨涟大怒,站到吴亮嗣身前,怒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正值我大明困顿之时,辽东战事将起,岂无国君当朝理政?”
“奸逆小人,若非尔等,陛下怎会饮食妖人药丸?我大明国君又岂会因此陨落?”
吴亮嗣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奸逆小人,顿时大怒。
“图逞口舌之利小人,陛下因何身弱至此?陛下尚为太子之时,尔等小人与陛下身前献媚,若非如此,陛下身体又岂会如此虚弱?”
宣党首魁汤宾尹点头冷哼一声。
“亲贤臣,远小人,身为近臣却不知劝解陛下节制美色,陛下病重又每每图逞口舌之利,不知为陛下分忧解难,求医问药,也好意思攻讦他人?”
方从哲深吸一口气,看向英国公张惟贤,说道:“先皇病逝,缘由很多,方某之误,方某自会向陛下请罪,但钦天监已然言明五日后为良辰,当以天意为准!”
张惟贤犹豫看向刘一燝,郑国泰却插口说道:“既然是上天之意,我等身为大明朝臣当秉承天意,刘驸马想来也不会再阻止陛下登基。”
魏忠贤看向双方犹豫,低声对王安说道:“天意如此,我等内臣不能违背天意,若是被驸马知晓我等强迫陛下于此大凶之时登基,必会恼怒了我等,以驸马火爆脾气……”
王安心下更加犹豫,他算是彻底见识了刘卫民的蛮横,朱常洛活着的时候就敢撸袖打人,此时若知晓钦天监计算的时辰,知道今日为凶时……
“刘大人,咱家以为……那个……还是顺应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