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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一怒即刀兵相向
    北方商贾与南方商贾不同,尤其是北方秦商、晋商最具有代表性。
    秦商最早皆是因茶马而兴起,还有就是盐巴贩卖,除了沿海晒盐之地,还有自古就存在的青海、川蜀、晋地河中产盐之地,河中盐巴大多被山西人掌控,秦人也只能从川蜀或是青海获得盐巴,因多与胡人打交道,秦商也多是性格倔强、胆大,丁是丁卯是卯,不怕吃苦、危险。
    山西晋商虽自古多有豪富者,但在明朝之时,真正兴起的还是因为折中法的兴起。
    所谓折中法,是因为北地边关将勇粮食物资不足,官方调集钱粮困难,于是就将此事交给了商贾,商贾运粮食到边关,边关督粮官凭运粮多少给商贾发放相应的盐引,凭借盐引,这些商贾就可以从官营产盐地提取相应的盐巴,以此获取利益。
    不仅仅只是山西晋人以粮食换取盐巴之事,其他地方也可以做这些事情,比如山东、河北、河南……但是,晋人占据绝对的主场优势,后来又与江南大盐商进行交易,用手中得到的盐引兑换贩卖给江南盐商,这就几乎形成了双方的联盟,凭借江南财力优势,逐渐击败了其他人的竞争,逐渐成了北部一方霸主。
    北方太过贫穷,土地也干旱贫瘠,又经常与边军胡民打交道,就形成了他们特殊的性格,胆大而抠,哪怕家资巨万,看起来还跟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民一般无二,与江南那种一见就是豪富商贾不同。
    江南富贵者多奢华,刘卫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南豪富者骨子里就嫌贫爱富,事实就是如此,若不是家有豪宅园林,若不是锦衣玉带,想要做生意是极为困难的,这也造成了江南豪富与北方豪富们对待金银完全不同的态度。
    就像现在钱谦益、卢象升等人眼前的一幕,尽管李三才算不上大明最为富有的那群人,但却一下子可以搜刮出来数百万两银两!
    不管他们明不明白,疑惑还是坚信,数百辆马车依然不急不缓向前,白花花银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躲在屋里的无数百姓见到这一幕,仇富的劣根性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白日里咒骂刘卫民话语再无任何痕迹,反而戏剧性成了李三才。
    马车一路向前,一路穿过千步廊,缓缓进入承天门,跪谏了一日的大大小小官吏、学子们,一个个全成了霜打的茄子,只能站在两侧看着白花花银子闪花了无数人的眼睛。
    “唉……”
    “作孽啊……”
    学官孙世纪一阵苦笑。
    “罢了罢了……今后再不管那小儿之事……”
    孙世纪心下一阵悲苦,他当日可是在净军驻地,亲眼见识过那个并不美观,甚至还有些简陋的沙盘,见识过“十万明军”是如何大败的,后来也果然验证了沙盘上发生的一切。
    那一夜之事没人提起,孙世纪哪怕连枕边几十年的老妻,最喜爱的弟子学生面前也从未提起那日之事,没人提起,哪怕经历过那一日之人,哪怕相互间是交命好友,相互间也是忌讳之禁,从不言及那晚之事。
    大明十万精锐一日丧尽,孙世纪每每想起就自责后悔不已,当日若非一再阻止,若能早些日弄出那沙盘,又岂会发生此等悲剧?
    孙世纪愤恨刘卫民以净军打砸各院官衙,后来更是对自己作为深深后悔,万历帝没有追究朝廷诸部官员,以此换取了所有人对驸马任职净军、幼军指挥使闭嘴。
    半年多,刘卫民只是一心待在驸马府,或是去各院翻阅典籍,萨尔浒战败的阴影慢慢散去,本以为就这么相互间保持距离,可不曾想,仅仅只是因为李三才扣押了罢职的李维翰财货,竟然引发了如此严重风波。
    孙世纪很犹豫,吃了一次大亏,造成了十万明军精锐一日丧尽之事,尽管不是他造成的,但老学究的他还是深深自责,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次重演当日之事,锦衣卫围困李府,私自动用内军围困外臣府邸,如此惊天之事,他没有上表弹劾,可当净军封锁北城后,蛮横的对普通百姓动手,肆无忌惮封查城中店铺、扣押商户货物……
    看着一车车白花花银子,好像永无止境的马车一辆辆默默进入承天门,孙世纪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本还挺直的身体无声无息佝偻下来。
    一旁的刘之坤手搀扶着自己老师,听着老师嘴里低喃,他不知心下是该恼怒、愤恨、愧疚、自责……
    自“三哥”出现,他就在他人白眼下逐渐弯曲了腰身,甚至深恨这个“三哥”为何不死在界凡城,死在了界凡城,他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多的白眼。
    科举很成功,自己顺利成了进士,谁也没想到,他一个刚刚成了进士,一个尚不足二十岁之人,竟然一举越过本应在各部走动的“实习生”阶段,一下子成了南京户部一主事,仅仅只是数月,又成了如今的御史,成了同年中的传奇,可他情愿自己一辈子只是个无名的小小主事。
    刘之坤义无反顾出现在了承天门前跪谏中的一员,无论膝盖多么疼痛难忍,他还是身子挺直跪在承天门前,可现在……
    他也不知自己心下究竟是何种滋味。
    人群缓缓散去,无声摇头叹息离去,刘之坤搀扶着自己老师手臂,两人默默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默默来到老师残破的小院前。
    “吱呀……”
    院门打开,一二八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女子一身素色衣袍,虽俭朴了些,样貌也不如何娇艳,甚至还算不上中上之姿,但柔和的眉宇却显得甚是娴静,见到此女提着灯笼出现在面前,刘之坤不由躬身一礼。
    “泽厚见过师姐。”
    女子见自己父亲一脸落魄苦涩,看向刘之坤的神情满是询问,刘之坤却轻轻摇了摇头,女子也不再开口询问,只是来到父亲另一侧,搀扶着父亲手臂,轻声说道:“爹爹小心着脚下,刘伯刚刚在院中泼了些水。”
    孙世纪也不开口答话,只是默默走向尚还有灯光的中堂。
    “老爷,你这事怎么了?”
    孙世纪老妻刘氏见他脚步虚浮,心下担忧,忙上前搀扶。
    孙世纪坐下后,眼睛却看向屋外漆黑夜色,就在刘氏准备询问刘之坤发生了何事时,孙世纪转头看向刘之坤,神色间颇为复杂。
    “泽厚……”
    “唉……”
    孙世纪刚开口,却又深深叹息,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之坤无声无息跪在他的面前,低头轻声说道:“老师,坊间多有传闻学生之三兄与陛下对赌生死,以萨尔浒之事与陛下对赌,学生知道,三兄胜了,可具体经过如何,学生却从未听人提及,那夜老师也是亲身经历了的,学生……学生想知道事情经过。”
    看着跪在身前的学生弟子,孙世纪眼神极为复杂,本还伸手欲要拉刘之坤起来的刘氏,听了这些话语也不由看向孙世纪。
    “老爷,那……宁德驸马再如何不好,那也只是宁德驸马,泽厚……”
    孙世纪不悦看向刘氏,沉声说道:“此等话语,今后就不要多言了,宁德驸马……今后不许再言是非。”
    刘氏一愣,其女孙秀婉更是一脸诧异,她可是听了不少人对那宁德驸马不满之语,而且……
    孙世纪不理会刘氏和女儿诧异,只是低头看向同样不解的刘之坤,叹气道:“泽厚,今日之事你也是见了,有何作想?”
    刘之坤一阵沉默……
    “唉……”
    见他低头不语,孙世纪又是轻轻一叹。
    “为师不知是驸马因为报复李三才相迫之事,还是真的为了我大明,但老师知道一件事情,在锦衣卫未兵围李三才府邸前,就曾言……四百万两银钱之事。”
    “什么?”
    刘之坤猛然抬头,刘氏、孙秀婉更是一脸惊骇。
    看着三人震惊莫名,孙世纪更加苦涩,轻声叹息道:“为师一个时辰前也不曾相信四百万两之语,我大明一年税赋也不能有四百万两之多,此等惊骇之语,任谁也无法相信。”
    “可今日泽厚也是见识了那些车辆上银钱,纵然无四百万两之多,又能差了多少?”
    刘之坤心神晃动,喃喃问道:“老……老师,三兄……三兄真的说过四……四百万之语?”
    孙世纪无奈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绝对为真,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早已亲口承认,不会有假。”
    “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晓,驸马的事情为师真的不好评论,但驸马行事太过偏激,终究是有些不妥的,如今你是御史,今后……今后需多多劝解驸马才是。”
    孙世纪现在也不知该如何为刘卫民定义,有些事情又不能公之于众,若被天下人得知,萨尔浒之败完全是朝堂上所有文武大臣隐瞒皇帝,无皇帝命令,私自强令杨镐出兵才有如此大败,任谁也无法承担如此责任。
    无法为刘卫民下了最终定义,但有一点孙世纪可以肯定,那就是刘卫民行事颇为偏激,一怒即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