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很是诡异,哪怕刘卫民离去许久也无一人开口,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刘卫民蛮横霸道的李三才却陷入了魔障。
看着所有人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不知是吏部尚书周嘉谟是不是故意,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小动作,方从哲心下一阵叫苦,可他知道,这种诡异的寂静终究还是有人需要来打破。
就在他想要开口时……
“陛下,臣弹劾宁德驸马不忠不孝、无君无父,弹劾宁德驸马无君令擅动军卒……”
“啪!”
杨涟话语未完,朱常洛一手扫掉小几上的药汤。
“李爱卿,朕想知道……驸马言,净军已经前往鸦头村、胡柳村、大王庄是何意?”
“真的是……四百万两白银吗?”
话语一出,满堂皆惊。
李三才出身陕西名门,自父辈那一代入了通州,虽也有些家财,但所有人都知道,李三才父祖那一代不过是陕西李氏一门庶出子,纵然有些钱财,也绝非可以短短几十年积累四百万两豪富之家。
朱常洛此话一出,杨涟也默默退到了人后,不敢再多言一句。
“怎么了?”
“李爱卿,朕很想知道,你李家是否比朕,比我大明户部府库里的银钱还要多些。”
“陛下……臣……臣……”
“噗……”
李三才一口鲜血喷出,昏死不知人事。
见他如此,朱常洛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愤怒?
悲哀?
羞愧?
……
方从哲见朱常洛面色异常酱紫,大惊跪倒在地。
“陛下龙体为重,具体情形如何还不可知,或许……或许另有隐情亦不可知,陛下……”
“方内阁不用说了。”
朱常洛摆手打断方从哲话语。
“朕……真的不喜欢,一开始就不喜欢,不喜欢他的狷狂霸道,更不明晓……父皇为何一定要将妍儿下嫁了他,甚至不惜停了宫廷大殿修建,不惜拿出内库仅有的银钱给他。”
“朕不喜,不喜他一不名小子……为何如此深受父皇看中,甚至朕登基了,他也还是如此狂傲,打了大伴不提也罢,刚才你们也是见到了,甚至连转身与朕道别……”
朱常洛心中没有愤怒,却突然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悲哀,情绪低落的他甚至不想再与人开口多言。
“退下吧……”
方从哲张了张嘴,想要再次劝解,王安却向他轻轻摇头,无可奈何,也只能躬身行礼退去。
方从哲是内阁首辅,众臣也只能默默出了房门,朱徽妍、朱由校见自己父皇闭眼不想多言,正犹豫着是不是也退出房间,让自己父皇静一静呢,朱常洛却突然睁眼看向朱徽妍,轻声问了句兄妹谁也未曾想到的话语。
“妍儿……可曾与他行了夫妻之礼?”
“啊?”
朱徽妍没想到自己父皇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整张羞红的小脸低垂不敢见人,两只小手更是不住扯着衣襟。
见他如此,朱常洛心下却无奈苦笑,轻声叹气。
“父皇的确不喜欢他,太不懂柔和之道,太……”
朱常洛很想说“刚硬”两字,可一想到自己父皇最后盯着他的眼神,又如何也说不下去。
“罢了……罢了……他终究还是父皇的臣子,父皇的勇士……”
朱徽妍忙跪倒在地,泣声道:“父皇,相公没想着气父皇的……”
朱常洛轻轻摆了摆手,叹气道:“父皇知道……知道妍儿驸马看不上父皇,父皇终……终究不如你皇爷爷……”
“去吧……这些日就不用入宫了。”
“父皇……”
“去吧……”
朱常洛再次轻轻摆了摆手,见他态度坚定,朱徽妍也只得抹着泪退出房门,房内也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朱由校一人。
朱常洛看着屋顶良久……
“妍儿……是个有福之人……”
“知道吗?”
“朕……半个时辰前……动了杀心。”
“不是因为他打了朕之大伴,打了朕之脸面,而是因为……没朕之旨意,他……调动了净军!”
朱常洛一阵苦笑。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而已……他竟然连正脸看朕一眼……都嫌烦得慌……”
“知道朕此时在想着什么吗?”
“朕在想着……父皇为何如此不喜朕?真的是因为朕的娘亲?”
朱常洛微微摇头,一阵苦笑叹息。
“不坐在这个位置,永远无法体会父皇的苦心,换做朕是父皇,朕也不会去选一个只知道与一群满嘴大义却一肚子污垢之人为伍,绝不会选一个只知道美色的混蛋!”
说着,朱常洛突然狰狞愤怒了起来,竟然指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朱由校大怒。
“朕知道!”
“朕心下全知道!”
“朕就是不想让你一个废物为太子!”
“朕就想自己亲手培养一个大明未来的帝王!”
“为什么?”
“为什么那混蛋如此看不上朕,却偏偏看上你这个废物?”
“为什么——”
朱常洛双眼泛红,指着已经退到了墙角的朱由校怒吼。
“为什么——”
“朕有错吗?”
“朕没错!”
“朕没错——”
“为什么?”
“为什么贼老天如此羞辱朕?朕只是想亲手培养一个我大明最为英明的帝王!”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羞辱朕?”
朱常洛老泪纵横,好不容易憋憋屈屈成了帝王,可这才多久?心中的理想还没实现啊……
刘卫民不在此处,若是在此处,他也只能无声叹息。不能不说朱常洛不勤政,而是真的很勤政,甚至与他所熟知的崇祯帝有得一拼,可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不屑一顾,他不知道此时的朱常洛是如何的愤怒、狂躁,更不知晓自己大舅哥、天才小木匠是如何的恐惧无助,此时的他正一脸冷漠坐在厅堂,胸中无名火焰不时蹿起,无情焚烧着他的炽热心脏。
“小子,本着张臭脸给谁看呢?”
刘养见此时冷着脸的他也不敢随意撩拨,反倒是余丛升无所畏惧。
刘卫民猛然抬起双手,使劲搓着冷漠面颊,许久才停止手上动作,冷漠的脸颊也略显柔和了些。
“大人啊……您老就不能让小将平静平静?”
余丛升随手端起瓷盏,二郎腿更是一摇一晃,一边品茗着茶水,一边不屑道:“老子就知道你小子会是个愤怒的公牛,当然了……你小子也的确命好,好的连老子都嫉妒无比!”
刘卫民一阵苦笑,说道:“大人呐,您老能不能不损小将?”
“再说了,这哪里是小将命好了?是李三才自己作死,非得撞小将枪口好吧?”
余丛升不由一笑,说道:“小子,你是早就想要漕运总督那个位子了吧?”
刘养一愣,见他反应如此,刘卫民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白吃白住也就罢了,偏生还是个蠢笨的跟肥肥有的一拼,也不知你这老儿是如何长这么大的,如何成了大宦官的?!”
余丛升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刘养大怒,正要起身……
“说两句就发火,也不知者性子跟谁学的,能不能好好跟大人学学啊?”
“哈哈……”
余丛升再也没能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最是狡猾,自己是个火爆性子,还偏偏无理也要找上三分,竟然挤兑起刘老儿起来!”
“说吧……那作死的李三才撞你小子枪口也就罢了,可这漕运总督你究竟想要与了谁?”
余丛升话语很随意,好像知道眼前的小子一定可以拿到河运总督一般。
刘卫民心下叹息,眼前老家伙太过鸡贼,竟然发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来,可嘴里却不满嘟囔辩解。
“大明的天空可还姓着朱姓呢,大人话语好像俺真的是个不忠不孝逆臣一般……”
余丛升也不搭话,只是低头微笑饮着茶水,见他如此,刘卫民也不由微微一叹。
“大明商贾以江南为首,但是陕西、山西亦是不差了半分,山西因开中之法而富庶,陕西则是茶马而久盛不衰。”
“陕西之人最为熟知道路关隘之要,李家本就陕甘大族,也算是商贾之家,又岂能不知河运之事意味着什么?”
刘卫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小将不是说这个天下没清廉之人,但李三才所作所为是什么?”
“一再上言欲要罢了河道宦官税监,自身却多与文人士子、朝中官吏交往,且每每花费颇巨,这钱都是从哪来的?天下税监无数,的确有人做了不少恶事,骚扰地方也是多有发生,难道因此就要罢去天下税监?”
“武人强盛而天下大乱,故而终宋一朝皆文人制武,结果是何……小将也不想多言一句。”
“武人势强文人出,文人势强锦衣卫出,锦衣卫势强则东厂宦官辖之……”
“出了问题不怕,出了问题解决了也就是了,非得要尽罢不用?”
“再说了……”
“为何皇家一定要派遣税监前去各地?”
“难道用些文人不可以吗?”
刘卫民说着就有了些许火气,指向房门外,愤怒咆哮。
“先皇二十余年不登朝理政,国家一应事物皆由文人事之,可又如何?”
“大明国库可是多了一分一毫?”
“此等情形,文臣们有何脸面说要罢去税监不用?”
“哼!”
“天下冤屈者无数,仅仅为几个百姓平了冤屈,就成了正臣?”
“在本就干旱的北方之地栽种稻谷,就成了能臣?”
“笑话!”
“小将……小将就是不喜一群自私自利之人,不喜占着我大明黄金水道还他娘地叽叽歪歪,小将就是要废了他李三才!”
“咋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