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帐外早已响起集合号角,一遍又一遍向左或向右,劈刀砍杀,或举刀格挡,每一次都是生命不屈呐喊,但所有得一切好像都与刘卫民无关,刘卫山掀帐入内,见他还抱着靠枕呼呼大睡,脸上露出无可奈何苦笑。
“三弟……三弟……”
刘卫山连连推了数次,刘卫民睁眼显得极为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相问。
“几时了?”
刘卫山一阵苦笑,从桌案上倒了杯水递到他手中。
“昨日你饮了太多酒水,晚起些也算不得什么,不过田地已经耕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又当如何?”
刘卫民坐起身,喝了口水,听着大哥话语,稍微想了下,说道:“杨督师虽定下了七月对建州贼开战,可大哥也知道不可能,以三弟看来,至少也要十月底方可聚齐了军卒,而那时正值寒冬之时,北军还好些,南兵却不耐寒,开战至少也要来年三四月。”
“各军前来,粮饷物资消耗之大难以想象,朝廷府库本就匮乏,如此……拖欠粮饷也是可能,趁此时咱们还能倒腾些钱粮,还是尽可能多准备些。”
刘卫山思考片刻,微微点头,说道:“三弟的意思是趁现在外军还未大量进入辽地,多弄些钱粮,真正军训安排在冬日?”
刘卫民点头道:“正是如此,前些日三弟已经与余总兵谈妥,答应让咱们加固辽阳城,开荒时挖的木料不算钱,军卒工钱也少了点,但是余总兵管饭,也算是不错了。”
刘卫山知道他找余总兵谈修城的事情,也因此弄了不少兵器,可他知道修城可不是这么简单,花费无一计量,所用民夫更是数万,若只是他们这些人,就算修一年也不一定可以完成,如此之短时间真的可行?
看着他犹豫表情,刘卫民就知道他在担忧着什么,说道:“辽阳城虽不高,多少年也未休整过,但咱们只是在现有的城墙进行些重整,只需要增加足够的防御措施就够了,并不需要太久。”
刘卫山犹豫着说道:“三弟心中有数就行,今日考核,三弟是不是亲自过问些?”
“不用,你们看着办就可以了,小弟的意见是,百户之上将领,就算没达到要求,暂时可不用降级,若连续两月没任何改变再降级,迁升的可以增加副职,多增加几个也无所谓。”
刘卫山点头说道:“各营表现的都还不错,降级的将领应该很少,增加些副职……可行。”
刘卫民披上衣衫,跳下床来,说道:“大哥看着办好了,小弟还要前去余总兵那里,尽快落实修建辽阳城的事情。”
两人一同走出大帐,刘卫民拿着一卷纸张正要去寻余总兵,却见到小棒头与马云鹏走了过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嗯嗯……还算不错!”
刘卫民围着马云鹏转了一圈,对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轻松惬意很满意,笑道:“正好,你也别瞎逛了,随本大人一起去趟辽阳城。”
马云鹏一阵气闷,什么叫“瞎逛”?正要辩解,刘卫民已经招呼小豆芽去牵马,自己则大步走向营门处。
“昨日余总兵不是让小旗大人过两日再去讨要钱粮、火药吗?”
“本大人又不耳聋,也不傻,去寻余总兵难道就非得是钱粮、火药?不是……你小子是不是在北京城待的时间长了,脑袋都锈逗了?”
感受到身后的家伙停了下来,刘卫民不由回头去看,见他怒视自己,嘴角上扬,不屑道:“说你两句还发脾气,若不服气再打一场,还是本大人一人战你们一群!”
“也不知陛下是如何看中你这蠢货的,陛下高高在上,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真当陛下与你一般愚蠢?”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无论如何跳腾,结果都只有一个,陛下很清楚,所以陛下才二十余年不上朝,陛下重视结果,那是因为陛下至高无上,咱们只是小人物,蝼蚁般小人物,咱们的精彩是过程,这就是小人物与大人物的区别。”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也只书写着结果,而咱们就是这结果之前的无数过程中那么一条微不可察细线,这条细线才是你我唯一可以自己做主选择。”
“所以呢……哭丧着脸背负沉重大山由你,肆意狂笑舍去一切负担也由你;在乎他人鄙视目光由你,万人独醉唯我醒也由你……”
刘卫民指着自己头颅,说道:“顾忌太多,这里就会有无数本不该有的绳索死死捆住,这里就会锈逗!”
“知道什么最悲哀吗?”
也不理会呆呆看着他的马云鹏,自顾自走向营门处。
“陛下重视结果,咱们所重的是过程,而最大的悲哀是咱们这种小人物所选择的道路、选择的过程看不到最后的结果,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如果……如果想看到结果,你我就要拼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付出了全部身家性命的最终结果。”
小豆芽牵来了马匹,刘卫民没有过问马云鹏跟不跟的上,与小豆芽打马就走,直到他奔走数百米,才听到后面尖锐哨音。
三人毫无意外进了城,与以往一般没去府衙,径直奔向余丛升府邸,当他们来到余丛升府门前,却见到一将也在府门外等候,看着这人衣着打扮,刘卫民就知道绝对不是辽东人。
“应该是蓟镇之将。”
刘卫民回头看了一眼马云鹏,也没接口,这边刚下马,就见到老管家急匆匆跑了过来,不由迎上前去。
“老管家,这么大年纪还是如风似电,不过啊,小将却是有些担心,担心老管家把唯一的一颗门牙磕了!”
“嘿嘿……”
老管家一看是他,忙本着脸训斥。
“臭小子,等一会儿老头子再收拾你,老爷还有贵客,你在门外等着吧!”
刘卫民摸着脑袋嘿嘿一笑,说道:“老管家,您这可不地道,哪有让贵客站外面喝西北风的?”
说着话语,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手搂着老管家肩膀,一手招呼那名将领。
“走了走了,一同入屋。”
老管家心下一阵无可奈何,双肩一抖,抖落刘卫民手臂,照着他的脑袋就是狠狠来了一下。
“见到你这臭小子,老头子就没好事过!”
刘卫民一点儿也不在意老管家态度,凑到老管家耳边,眼睛轻瞥了一眼将领。
“老管家,这位是哪个兄弟?”
老管家这才发觉自己差点坏了老爷的大事,狠狠瞪了刘卫民一眼,又忙跑到那名将领身边,连连拱手作揖。
“周都司还请入府,之前多有得罪,还请都司多谅解一二,请请……”
周文很奇怪看了一眼刘卫民,刘卫民则向他微笑拱了拱手,很自觉让到一旁,示意他先行入府。
周文同样行了一礼,大踏步走入府内,老管家忙伴随在一侧,期间还狠狠瞪了一眼,他却嬉皮笑脸呵呵一笑,毫不在意跟随其后。
来余丛升府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此尤为熟悉,甚至比余丛升的亲生儿子还随便,东瞅瞅、西望望,更甚者,老管家陪同着周文,一边说着讨好话语,一边还偷偷回头,唯恐他顺手牵羊了什么贵重物品。
一般来说,普通人家院子,进了院就会直入中堂客厅,可是大门大户就有些不同了,进了临街大门后,抬眼见到的是一面影墙,影墙后面就是侧门,一般不够级别的客人都是从此处进入院落。
临街大门处还有一排与街道并排的厢房,这里是下人居住的地方,也是来访客人较多时等待召见厅房。有时客人众多,目的又不一样,主人无法全部叫到正厅同时解决事情,只能分批次,而这处厢房正厅就是客人喝茶休息等待主人召见的地方。
临街厢房会有许多间,但是正中的那间正对着的就是整个院落最为重要的大门——垂花门。
真正尊贵的客人才可以通过垂花门进入二进院。而垂花门又正对着的那处房屋就是堂屋,是主人会客、居住的地方,两侧则是东、西厢房,是主人家子嗣男丁居住的地方,至于二进院后面的三进院厢房,则是主家未出阁女儿家的住处。
按照常理,周文比刘卫民来得早,看老管家态度也比他更受重视,刘卫民、小豆芽、马云鹏就只能在一进院,也就是临街厢房喝茶嗑瓜子等待,当然了,周文他同样也没达到让余府大开中门(垂花门)的地步,除非他是刘綎本人。
咱这说的是常理,可刘卫民本身就是个浑不溜球的家伙,哪里去看老管家一再警告眼神,跟着前面两人绕过影墙直入二进院,老管家看的是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直到瞥见这混小子跑去东房才大大松了口气,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刘卫民又不是真的傻瓜,一些规矩他还是懂的,跟着进入二进院而不是在一进院等待,那是因他本身性格如此,他与自己相熟或亲近的人不会太过客气,再说他也不想去看、去听葛朗台与周文打太极拳。周文的到来,就是不说缘由,刘卫民也能猜了个大概,无非是钱粮、武器,余丛升只是东宁卫总兵,不是杨镐,也不是刘养,周文不去找那两位却来到余府,显然是那两位本就没打算给他什么物资钱粮,或者说至少此时不会,这才借故推到了余丛升头上,谁让余丛升管着辽阳城的物资呢。
小豆芽就不用说了,啥都不懂的娃娃,马云鹏看起来傻傻楞楞还想着跟进中堂,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才作罢,结果又被他狠狠训了一顿。
“说你这里锈逗还不服气,真以为余总兵会贸然得罪两位督师?”
“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所为何事?”马云鹏有些不解。
“傻了吧唧,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