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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全家人都一言不发,草木皆兵。
    林锦平没想到刚和冯笑笑结婚不久,她家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好插手,可看到全家人这样子,也实在不忍心不管不顾。
    他放下手上的战甲玩具,来到了里屋,扶住冯笑笑的肩膀问:“怎么样?”
    冯笑笑说:“一会儿咱们送嫂子去公安局家属楼,她要在那住两天。”
    林锦平点点头说:“好。”
    不一会儿,任慧就收拾好了一个大皮箱,吃力的提到门口,她准备走出裴家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裴聪,眼睛里满是不舍。
    母子同心,裴聪“哇”的一声就哭了,扯着嗓子嘶吼着:“妈妈,别走,别走。”
    任慧却咬咬牙,头也不回的走了。林锦平立刻接过她手里的皮箱,帮着提下了楼。
    三人到了一楼,郑司机的车正在不远处等着,林锦平把行李箱放到后车厢,打开门让冯笑笑和任慧上了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上,跟郑司机说了声:“去公安局家属楼。”
    车刚一开动,任慧就开始抑制不住抽泣,继而嚎啕大哭了起来。原来她一直强忍着,不想在裴东升面前掉一滴泪。可刚才裴聪的那一声啼哭,已经彻底的让她的坚强决堤。
    “嫂子!”冯笑笑心疼的抱住了她:“哭吧,哭吧,都哭出来……”
    *
    到了家属楼,任慧已经哭的脱水了,一进门就倒在床上,脑门晕的嗡嗡作响,疲倦的蜷缩在被单里。
    冯笑笑决定留下来陪她,让林锦平独自一个人回去。
    她躺在床的另一边,看见任慧脸上已经干了的泪痕,心里酸酸的说:“嫂子,你回去娘家打算怎么办?”
    任慧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枕巾上,眼睛有些红肿了起来,嗓子也微微哑了:“能怎么办,离了婚的女人,在川北县里那个地方,要么帮着家里种地,要么想办法改嫁。可我是不打算再结婚了,对男人彻底绝望了。”
    “种地?”冯笑笑想了想川北县那个地方,山里景色虽好,却是交通不便的穷苦之地。“种地太苦了,没别的办法了么?比如去城里?”
    “妹子,我都三十好几了,一个女人家去城里能干什么?我可没你那么有本事。”任慧淡淡的说。
    “那裴聪呢?你真打算把他带回去?”
    任慧的嗓子眼抽动了一下,她实在舍不得儿子,可一想到川北县那个地方,穷乡僻壤一个,连个像样点的学校都没有。自己逃离还来不及呢,还把裴聪带回去?她怔了半晌,没有说话。
    “嫂子,你听我一句劝,行不?”冯笑笑谨慎的说。
    “你别劝我不离婚,我是不会干的!”任慧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
    “不……不……”冯笑笑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哎……你要离就离,这事儿我不会再帮大哥了。”
    她顿了顿,又一次想到是裴家人对不起任慧,心里怪不是滋味。
    “我是想劝你,你在宁城都生活了这么多年了,裴聪也在这边,你分居也罢、离婚也罢,干脆就留在宁城生活吧,我这个房子你愿意住多久都行。毕竟在这边,你有个正经职业,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比你回川北强得多……”
    任慧听冯笑笑这么说,心里忍不住一阵感动,月珍毕竟是裴东升的亲生妹妹,能这么为自己着想,也算是不容易了。可任慧心里正恨裴东升恨的紧,实在不愿再跟他有多瓜葛,如果留在宁城,还在他妹妹手底下工作,以后难免有见到面的时候,到时候又忍不住想起今天的事儿。
    “……嫂子,我知道你做决定不容易,可你想想裴聪啊,他够可怜的,你们两口子离婚,他连个完整的家庭都没有,要是再没了妈,真不知道他以后怎么过。老话说得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冯笑笑想起了上一世,裴聪小时候,虽然生活上一直有外公外婆的照拂,不至于冻着饿着,可裴东升的心思粗,对他难免疏于管教。裴聪人不聪明,又一直学习散漫,初中后毕业只考了个三流技校,从技校毕业了在工厂上班,工资也就刚过最低线,三十多岁连个对象也没有。后来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年老体弱,他和裴东升也处不来,更不喜欢在家里呆了。生活不顺,裴聪小时候本来挺敦厚老实的个性,长大后却越发乖张暴戾起来,连冯笑笑也常常觉得她这个表哥越走越偏。
    冯笑笑心想,这多少,跟从小没妈管教有很大关系。
    可此时若是劝裴聪跟着她妈回去川北县,一来在生活、教育上处处受限不说,还无形中给任慧加重了很大的生活负担。川北县那一大家子人,能容忍她们母子俩在娘家混吃混喝多久?任慧早晚得想办法自己独立养儿子。可任慧又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负担的起?
    一想到这儿,冯笑笑就觉得,劝任慧留在宁城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自己身边,多少能够帮着点。
    任慧暗淡的眸子突然间闪动了一下,似乎有几分动了心。她在宁城也生活了九、十年了,早就把宁城当成了自己的家,川北虽然是自己家乡,可上一次回去已经明显感觉到处处都不适应。
    她以前从未想过,像她这种远道嫁过来的媳妇儿,在婆家的城市好不容易扎了根,若是有一天跟婆家突然翻了脸,真是面临着不知回不回娘家的两难选择。
    冯笑笑的这个提议,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
    任慧还是坐第三天的火车回了老家,可她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租下了冯笑笑的房子,说是租,冯笑笑只象征性的收了点租金,每个月从专卖店的工资里扣除。
    又趁着裴东升不在,又去了一趟裴家,为的是和前“公婆”商量了一下裴聪的抚养问题,她提议裴聪周末由自己带,平时他们二老帮忙带。
    见任慧如此决绝,婆婆仍然一脸不甘愿的说:“慧儿,你真的铁了心要离婚?”
    一个月过去,她本来以为任慧再大的火气都消了,可任慧依然坚定的点点头。
    外婆眼角泛着泪,她和这个儿媳妇平时也常有磕磕盼盼,可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如今说要走就走,她心里也忍不住伤感。
    外公更是铁青着一张脸,这一个月以来,他心里怪儿子,一向的好脾气的他忍不住骂了裴东升好几次,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了。偏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厂子里的人不知怎么都知道了裴东升的事儿,他每天上下班,觉得自己连背都直不起来,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他想把儿媳妇劝回来,但想到若是自家闺女,自己也是不会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的,只能忍着,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好好的小家说散就散了。
    任慧见他们这样,心里也不忍,这近十年早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爹亲妈,如今马上就是两家人了,心里也觉得怪对不起二老的。
    “爸、妈,我跟不跟东升过,你们都永远都是我爸妈,我住在哪儿、在哪儿上班你们都知道,你们这儿有啥事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就当是我这半个女儿不孝顺,自己一个人出去住了,以后为了聪儿,也会有常常见面的时候,你们别太难过……”
    “别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是东升的错……”外婆依旧掉着泪,她指了指沙发旁边放着的一个箱子,说:“那些都是你上次没收走的东西,都是你的,还有你早年带过来的嫁妆,我都帮你收好了。”
    她顿了顿,又说:“你放心,你走了,我们是不会让东升娶第二个女人进门的。”
    任慧听婆婆这么一说,心里忍不住一暖,多好的一家人啊,若不是裴东升实在是太混蛋,她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毕竟她也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早就习惯了,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外婆略有些欣慰的说:“不过,你肯回宁城就好。总比你留在川北强,毕竟裴聪不能没有妈。爸妈离了婚,他是免不了受委屈了,可若是连妈都不要他了,我真不知道我这大孙子以后怎么活!”
    “妈,我会好好跟裴聪说的,一定想办法把伤害减到最小,他现在大了,会理解他妈妈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抚养他,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男人,对家人好,对老婆好。”任慧说,目光坚定。
    ☆、第47章 招标
    (1987年10月)
    “林局长在吗?”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敲了敲林锦平的办公室门,她长得一副亲切又和善的模样——头发卷卷的在耳后翘着,带着一副老实粗框眼镜,眼睛笑眯眯的成了一条线,一张双颊肉肉的圆脸。
    “丁主任,坐、坐,有什么事儿吗?”林锦平一看是丁主任,立刻放下手上的笔,赶紧起身把她迎了进来。
    丁主任开朗的说:“好久不见林局长了,听说你最近结婚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着气色比以前是更加好了。”
    “丁主任说笑了。”
    林锦平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坐下。眼前这个丁主任是市政府的行政主任,今年四十七八岁了,临近退休,平时为人性格开朗,喜欢与人说笑,所在的行政部又经常和各局打交道,因此与她还算熟稔。
    丁主任说:“林局长,年底去欧洲那个考察团,你们局打算派哪几个人去啊?”她翻了翻手里的名单表:“我记得,你们局有三个名额吧。”
    “哦,这事儿。”林锦平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意:“让老王老张他们两个副局长去吧,再带一个处长,我就算了。”
    “林局长真是高风亮节啊!这么好的机会,南斯拉夫、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哦对了,好像还有东德是吧,这一趟下来,能去不少国家呢!省里组织的这个考察工业企业的访欧团,各个局可都是争着抢着要名额,你倒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
    林锦平淡淡笑笑:“不去了,家里老人、孩子多,这一趟要走一个月吧?”
    “是是,林局长还真是顾家,您太太可真有福气……”丁主任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记下了经济局的名单。
    她停了会儿,用一只肉肉的右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哦对了,听说您太太是做服装生意的是吧?”
    “是,怎么……?”
    “是这样,这次各个局一共要去四五十个人呢,虽然都是领导干部,可市里为了宁城的形象考虑,决定统一帮每个代表定一套西装,这事儿也由我们行政部主管。我打算多找几家供应商寻寻价,听说您太太卖的那个牌子就不错,还是个欧洲品牌?您看,要不回去跟太太说一声,看她有没有兴趣?”
    “哦……”林锦平略显犹豫,他一向不愿意让家人参与到政府的项目中来,担心涉及到利益问题,怕自己夹在中间撇不清关系。可嘴上还是说:“好,好……”
    *
    回了家,林锦平一边脱掉身上的大衣,一边把今天见丁主任的事儿跟冯笑笑说了。
    冯笑笑一听眼睛就亮了。“四五十人?整套西装?平均一套西装2000块的话,这算下来也是几乎要花快十万块呢,看来你们政府机关也挺舍得花钱的!”
    林锦平摸摸她的脑袋说:“你这个小财迷,又掉钱眼里了不是!我就知道只要跟你提了,你肯定感兴趣,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接?”
    “为什么啊~~~~~十万块呢~~~~你别跟钱过不去啊~~~”冯笑笑拉住林锦平的手不停的摇摆,卖力的撒着娇。
    “万一你中了标,被人说是利用了我的关系怎么办?这其中说不清楚的事儿多着呢!水深着呢,你不懂!”林锦平语重心长的说。
    冯笑笑听林锦平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想到十万块,心里又痒痒了,一想到还在何士超那边欠着的那个大窟窿,她就浑身不舒服。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正愁着想尽办法提高店里的收入呢,这会机会就来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块巨大的馅饼正往自己脑门上砸来!
    冯笑笑嘟着嘴,不依不挠的说:“你不是说负责的是市政府的行政部么,又不是你们经济局能决定的,就算是我中了标,人家也无话可说吧?”
    林锦平心想,确实,即使是给月珍中了标,只要没有证据表明是他从中促成,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着。他在官场待久了,在这种事一向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留下了话柄,可有时候未免过于小心了一点。
    如今看到新婚妻子正一脸谄媚的看着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权衡了一下说:“行吧,要不给你去试试,不过,我可就给你搭个线,绝对不会替你说好话的,全凭丁主任自己决定……”
    “好好好,谢谢林先生!”冯笑笑环抱住林锦平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吻痕。
    *
    政府的招标日,一大早,冯笑笑就带着任慧、小兰和一个新招的男店员阿强到了政府办公楼,阿强提着个行李箱,四人直接走上最高层的行政部找丁主任。
    丁主任一见到她就喜上眉梢的说:“哎呦,早就听说林局长的新婚太太是个大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丁主任,您过奖了!”冯笑笑笑着说,她立刻觉得,这丁主任确实情商高,随便说几句话就让人如沐春风的,真不愧是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的老手。
    冯笑笑又说:“真是太感谢您了,这种好项目能想到我,我们家林锦平最是低调了,平时碰到这种事从来都不告诉我,还是您热心肠!”
    “那是、那是,我和锦平都是一个系统的同事嘛,况且举贤还不避亲呢!林局长就是太两袖清风了,太小心、太小心!”
    “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流程?”冯笑笑问。
    丁主任笑着说:“嗨~哪有什么流程不流程的,一会儿有几个市领导过来,你们把衣服展示给他们看一看,再把报价单拿出来谈一谈就行了。哦对了,今天除了你们,还有省会的红杉衬衫厂、国营商场几个供应商一起,这买东西还讲究个货比三家嘛不是,我们政府部门采购都是要至少三家以上的供应商比货的!”
    “好,那谢谢丁主任了。”冯笑笑说。
    *
    一个小时以后,几家供应商都聚齐了,一桌子人在会议室里坐着,等着领导到来。
    四个领导模样的人鱼贯进入,除了王市长冯笑笑是见过的,其他都看着脸生,但几人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威仪模样。
    冯笑笑并不知道林锦平过去和王市长的关系,可她知道王丽云是王市长的女儿,这会儿看见王市长坐在评委席上,心里还是忍不住心虚了一下。
    丁主任仍是一副热情开朗的样子,她介绍了下几家供应商的大致情况,然后说,先由红杉衬衫厂介绍自家的产品。
    红杉衬衫厂的代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细眼高鼻,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做销售的人才有的精明和干练,他让同事把几件男士西服高高举起,自己站在一旁说:“各位领导,我们红杉衬衫厂是老牌的国营衬衫厂了,从84年改革搞承包制,厂子的效益就一路攀升,从85年开始,红杉开始生产西服、西裤,这就是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产品——男士西装……”
    王市长似乎听得津津有味,他主动插话进来:“红杉?我知道你们,承包制好像就是从你们厂搞起来的嘛,你们那个厂长是个能人,搞活了好几个厂子,我很欣赏他!”
    红杉的业务代表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是、是,领导果然见闻广博,当年我们厂长在那种环境之下,把红杉扭亏为盈,全国各大报纸都争相报道了,还有好多省、市都派了代表来我们厂子考察学习呢!”
    他见在席的几个领导都频频点头,更显得信心百倍了,继续说:“虽然我们的开始生产西服的时间还不久,但我们已经了引进上海的机器和制作工艺,布料也是用的最上乘的布料,现在我们西服的产量已经达到了年产2000万,很快就能超过衬衫,成为红杉最主要的产品!”
    “真是不错!能这么快就把企业做起来,看来你们红杉还是有点水平的!”王市长赞赏的说。
    冯笑笑在下面听着,满肚子的不服气,她心想,这个业务代表不好好谈衣服的设计、款式,反而一个劲儿的谈产量、谈扭亏为盈这些领导感兴趣的话题,实在是因为他们自知产品的设计工艺普通、上不了台面,故意投其所好,把几个领导的视线往这方面引啊,真是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