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州,三不管之地,又是党项、吐蕃、大唐三者相争之地。当年葛尔家族残余番兵就是被大唐安置在此地,安禄山叛乱,大唐逐渐抽调西兵讨贼,西域逐渐丢失,最后更是被吐蕃人夺了陇右,会州也被吐蕃人占据。
虽占据了会州,但是吐蕃却从未把当年葛尔家族带到会州的吐蕃人当成自己人,会州臣服于吐蕃,虽同为一族,却“独立”于外。
会州是党项、吐蕃、大唐三者争夺之地,也是死伤最多之地,生活在这里的番人、胡族极为敏感善变,皆因稍有风吹草动,别人不知会不会死伤,他们却一定会有人死!
当会州马匪纷纷出境入了陇右,身在会宁的番人首领赤桑平仁就注意到了孟浩他们,一开始他并未过多在意,在他看来,这些唐人已经成了死人一堆。
可随着马匪越来越多,皆盯上了这群唐人,赤桑平仁不得不重视起来,尽管重视了些,同样不认为这些人能逃脱了番人的追杀,在陇右之地,番人若要杀人,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陇右之地突然传出一个无舌奴隶来,一个葛尔家族残存之人,赤桑平仁再也坐不住了,一日三次召唤探马,越是了解,越是对这群唐人惊讶。
“头人……头人……”
“嗯?”
赤桑平仁一手持刀,眼睛始终盯着眼前肥美烤羊,已经足足一刻钟了,站在一旁的江白赤烈心下有些焦急,再也顾不得头人沉思,不得不低声开口。
见到身前竟然站着江白赤烈,赤桑平仁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推开烤羊,苦笑道:“那些唐人让人寝食难安啊!”
江白赤烈一愣,正要说起刚刚得到的惊天消息,张口却成了一句深深叹息。
“是啊!那些唐人太凶悍了些,这么多马匪日夜骚扰围攻,竟然还让他们逃到了近处,可想而知,若唐人因使者被杀而恼怒,如此数万强军前来……堪忧啊!”
赤桑平仁无奈道:“那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死些人,无非是多少罢了……”
“唉……”
看着赤桑平仁一脸忧愁,江白赤烈突然道:“头人可知……最近……那个无舌之人……”
“怎么不知道,估计就是那个十余年前的小子!”
“头人,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被吐蕃人认可,皆以我等为奴,族人心有怨怼,唐人虽霸道,可也算讲理,对咱们还算优待,若那十余年前的孩子真的就是如今的无舌之人,若那孩子真的成了吐蕃赞普,咱们……咱们当如何?”
江白赤烈犹豫道:“真的要与翰德赞普为敌吗?”
赤桑平仁挠了挠有些大了的脑袋,不确定道:“还真不好说。”
“十余年前的那个孩子……是葛尔家族之人,这点可以确定,至于当下谣传的无舌之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孩子,还不好说,不过俺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不会传的这么邪乎,好像整个陇右都知道了此人一般。”
“可若是真的……这可就麻烦了。”
赤桑平仁想起当年之事,犹豫道:“究其根本,咱们一族还是受了葛尔家族所累,若非如此,你我也不会成了这般,可是咱们无论表现出多么恭顺,终无法被翰德赞普承认,终究还只是吐蕃人的奴隶,最后会不会被党项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终不好说。”
“若那个孩子真的成了赞普,大唐真的全力支持……”
“平仁,你还不醒悟吗?”
正当赤桑平仁犹豫着呢,一个声音突然传入屋内,两人一惊,但醒悟过来后,赤桑平仁忙起身,正要出屋去迎接,出现在门外的和尚,不是域藏又是何人?
域藏手持戒杖,大步走入屋内,丝毫没有在意赤桑平仁是否不喜。
赤桑平仁忙上前,很是恭谨。
“平仁见过父亲。”
域藏点了点头,大步走向主座。
“十余年前,你未收留那孩子,虽有些不妥,但也算是为了我族之虑,但如今那孩子已经成人,而且麾下更是有数千番骑,又岂能还如当年?”
赤桑平仁有些畏惧眼前的“老僧”,恭立在一旁,轻声说道:“父亲说的是,只是孩儿有些担忧。”
“且不言那些番骑本是翰德赞普之卒,会不会临阵反叛且不提,那孩子若就是现今的无舌之人,此事……还当……还当谨慎。”
域藏眉头一挑,嘴唇轻启。
“哦?谨慎?说说因何?”
赤桑平仁犹豫着说道:“父亲可……可知无舌之人乃为唐将之徒?”
域藏微微点头,道:“是又如何?”
“父亲,既然是唐人之徒,我吐蕃与唐人争锋了百年……那个……那个……”
域藏眉头一挑,看向小心翼翼的儿子,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葛尔家族之人实为唐人之木偶?”
“哼!”
“愚蠢!”
赤桑平仁身子一颤,却不敢反驳。
“无舌之人,发号施令者为谁,谁就是数千番兵之主!”
“你以为,一个无舌之人能够轻易为一军之主?”
域藏见儿子畏惧不敢驳,有些失望道:“权利是世上最无解的毒药,比阿芙蓉更烈十倍!”
“数千番骑,仅有不足百人的唐人,你以为凭借着百人的唐人,就可控制数千番骑,就可今后控制了那个无舌赞普?”
“就因是唐人李悍虎之徒吗?”
“糊涂!”
“愚蠢!”
域藏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胸中激荡,沉声说道:“会州于三虎相争之地,最终无论是那一家获胜,会州都将成为齑粉!”
“但,相比较而言,大唐最易相处,只要稍加恭顺即可,而党项人、吐蕃人皆以我等为异徒,两家无论是谁最终获胜,都无我等之人立足之地。”
“势弱者,就要学会恭顺,就要学会借势而涨!”
“之前的大唐四分五裂,内乱不止,但如今那个营州之人,竟然夺了整个河北道、半个河南道,若再加上已经入蜀之兵,欲要如何,他人一眼即知。”
“关中虽还有邠宁节度使王行约、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秦州节度使李茂庄、鄜坊节度使杨启化四人,但是没了朝廷掣肘,身居长安的李悍虎,三五年内,关中再无一人节度!”
“四分五裂的大唐,已经有了一丝中兴之意,但是吐蕃却毫无半点复兴之望,夏州党项人刚刚发生了叔侄相争、兄弟阋墙之事,若无太大意外,大唐将获得最后胜利,以往就算大唐势强,若关中四裂,会州还可再作考量。”
“可是,当年的小子,已经可以安然的走出了泾原之地,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李茂贞已经准备低头,或者说,他已经不敢再触怒那头北地悍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