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的八月初一,在督军府的书房里,朱大典与朱万化在密谈。
朱大典说道:“我儿也是饱读诗书的,对管子,管夷吾应该是知道的,他辅佐齐桓公成就春秋霸业的故事应该不会忘记吧?”
他说的管子,就是管仲,管仲是姬姓后人,“姬”姓是王族之姓,相当于明代的“朱”姓。周代有八百年的历史,到了管仲这里,“姬”姓之人已经是遍天下了,数十万都不止,所以管仲也是出身贫寒。
古代贵族的姓氏名字也是非常复杂的,有姓,还有“氏”,氏是姓的分支,管仲姓姬,属于管氏,“姓氏”一词就由此而来。管仲名“夷吾”,属于圣人行列的人物,所以朱大典称他为“管子,管夷吾”,“仲”是他的字,所以后人多称之为“管仲”。除了姓氏和名还有字,有号,还有别号等等,有时候“名”还不止一个。
朱万化有秀才的身份,后世人朱大化替换了他的身份之后,再也没有去考什么功名。但是,诗书的功底还是有的,管仲是春秋名人,焉能不知道?
朱万化答道:“父亲,自从这些俗务缠身,书就读的少了,管仲之事还略知一二,不知父亲说的是那一段?”
朱大典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架势说道:“为父要说的是‘服帛降鲁梁,买鹿制楚,买狐皮降代国’的故事,我儿还记得吗?”
朱万化说道:“还是父亲的学问好,这些故事我倒是读过,只记得一些皮毛了,记忆不深,还要父亲指教。”
朱大典不甘心,继续问:“服帛(bo)降鲁梁的故事你说说看。”
朱万化笑了,老爷子还是太认真,拿出了考儿子的劲头,非要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不可,也不知他今天设的是个什么局?
朱万化答道:“原文记得不全,故事还是知道的,这说的是齐国当年还很弱小,只是个百里之国(方圆几十里,相当于现代‘乡’的大小),它的邻国‘鲁’和‘梁’也是两个弹丸之地的小国。鲁、梁出产‘绨’。”
注:“绨”是一种织造方法,要点就是经纬线分别采用不同材质的线,经线用材质较好的线,一般用丝线;纬线较差,一般是棉线,是节约高档材料,又美观的一种产品。现代的六七十年代的被面一般都是这种“绨”,当时市场上称为“线儿绨”,外观像丝绸,价钱还便宜。
朱万化继续说道:“管仲进言齐桓公,要在齐国倡导穿‘绨’缝制的衣服,齐桓公纳其言,以身作则,所有的衣服都是绨,于是齐国大量的消费绨产品,绨的价格大涨。这就导致了鲁、梁两国的农民拼命的生产绨,最终田园荒芜,粮食奇缺。管仲让齐桓公改穿‘帛’,并关闭边界,禁止贸易。鲁、梁两国谷价飞涨,饿殍遍野。最终导致鲁、梁两国归顺了齐国。这就是‘服帛降鲁梁’的故事。父亲,我说的对吗?”
朱大典抚须微笑:“不错,亏你还记得清楚,为父也是刚刚读过,颇有感触。还有‘买鹿制楚,买狐皮降代国’。那说的是......”(故事冗长,情节雷同,从略。)
明代的官僚都是有功名有学问的,老学究读史书是基本功,他们对史书非常熟悉,中国的历史文化博大精深,其中的营养是很丰富的。在现代,我们的“太祖”也是手不释卷的书虫,他的很多智慧是来源于我中华的历史文化。作为中国人应该为此而感到骄傲自豪!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也要用粮食做武器,逼迫朝廷?”
“然也!”
朱万化说道:“故事中的国家都是小国,弹丸之地,人口不过数以千计,一两个产品就搅乱了市场,现在我们双方都是上万里的土地,数千万人口,莫说一两种产品,就是几十上百种也不足以撼动市场,谈何容易?”
朱大典说道:“道理是触类旁通的,我们无需多种物产,单用粮食就可以了。”
朱万化急忙说道:“粮食乃民生之根本,稍有动荡,黎民百姓就要受苦了!倘若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大典慨然叹道:“我儿宅心仁厚,是仁慈之主啊!可是,你想过没有,用粮食做武器,乃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和平之法。与武力征战相比,人口、财物的损伤都是最小的。正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不能为每一个兵弁伤亡而怜悯悲戚,取得战争的胜利才是目标,以小伤亡换取大胜利才是为君之道啊!”
是的,朱万化即不是将军也不是君主,他的心里状态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民。小民的道德准则与君主相差甚远,有时候会有“不忍”的恻隐之心。
这倒是要思考一下,小民的“不忍”放到国家大事上对不对呢?
他们的谈话就此中断,还是老习惯,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吃饭喝点酒,然后接着谈。
联省的粮食充足,的确可以大作文章。怎么做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呢?在这一点上,朱大典的智慧就差一点了。
朱大典问道:“和平的利用粮食,达到降服对手之果,是应该涨价呢还是降价?”
显然他是吃不准了。原因就是经史中没有经济学,或者说没有系统的现代的经济学,只言片语的不解决问题。就事论事也是办法,但是不可靠。就是说不能像“1+1=2”那样直观的判断,而经济学是科学,当然可以准确的判断。
朱万化说道:“粮食价格对于市场的作用是复杂的,我们联省讨论过一次涨价,又讨论过一次降价,由此引导着我也就多想、多积累一些。我说说看,我们父子共同议论。
我们就先说涨价,如果在后金、乱民都没有灭掉的时候,大明的朝廷严重缺粮,涨价就可以加重饥荒,朝廷是受不了的,有亡国之危。但是,现在只有北直隶、北京城由于灾荒而缺粮,朝廷已经南迁,南方的粮食说不上充足,却并不缺粮。我们涨价,他可以不买,糠菜半年粮也能对付,因此,涨价至多对北直隶有作用,如果再次发生天灾,北直隶就可能发生内乱,我联省倒是可以乘乱取之。”
这个分析朱大典还是认可的,他说:“那么降价呢?”
其实用经济学不必这么吃力的分析。
朱万化不是经济学家,但是现代人生活在信息发达的社会之中,普通人也懂一点经济学原理,何况他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呢?粮食是大明这个时代的最基本、最重要的商品,其价格的变动几乎等同于货币币值的变动(反比例),它撬动经济的能力是巨大的。
经济发展的动力很多,货币的币值是重要的一项,适量的通货膨胀是刺激经济的重要手段。所谓的“通货膨胀”就是货币贬值,货币越来越不值钱,作为标志的粮食就越来越贵(反比例)。纵观世界各国经济,无一例外,都是经济突飞猛进,货币就向下贬值,粮价就上涨。
但是如果反过来,让粮食降价,就等于货币的币值升值,银子更值钱了,粮食便宜了,其结果就是国民经济就要下滑。
现代的美元是世界货币,美国总是不断的逼迫人民币对美元升值,对于人民币的每一次贬值(与美元的比价)都极端的不满,动撤施加压力。这种货币币值的角力,就是设法取得经济的主动权,促进本国经济发展,抑制他国经济。
如果说粮食、币值不大好懂,在现代有一个商品,他的价格波动之意义所有人都懂:那就是房价,房价涨——经济向好,房价跌——经济受挫。其实粮价也是这个规律。
这就是经济学的结论。
说这些太枯燥、太抽象,朱大典也未必懂,所以只能说实际的。
朱万化说道:“我们拿江西省来打比方,假如江西的粮食很充足,并且价格越来越低,比如粮店稻米价格每石一两银子,会是什么结果呢?靠买粮为食的人当然高兴啦,同样的银子能买更多的粮食。可是靠粜(tiao)粮(卖出粮食)而生的农民、地主是什么影响呢?种地是需要本钱的,有投入才有产出,粜粮不够本钱,甚至粜不出去,他还种地吗?这种局面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种地的会另谋出路,江西的田地将大批的撂荒,没有人耕种了。
这里说的‘粮’应该是各种农产品,我们同样会低价销售棉麻、豆类、油料等等。
那么江西省就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粮食全部或者大部分靠进口,粮源自然是我联省,那么在江西,无论官府还是士绅平民,他们对联省的态度会如何呢?那当然要看我们的脸色啦!因为命根子让联省掐住了!联省叫他向东,他绝对不敢向西迈一步,俯首帖耳,老老实实的听命。
到了这一步,把江西收到联省的麾下,一名使者足矣,还用得着动刀兵吗?”
朱大典听着很兴奋,他说道:“我们大部分商品粮来自于南洋,算上运价,经营费用也就是每石五六钱银子的价,多少粮食也供得起。这个降价是好办法。
这就是‘谷贱伤农’,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粮食降价会伤了朝廷一方的农民、地主、士绅,可同样也会伤了联省的一方的农民呀?这怎么办?”
朱万化说道:“这就需要双重价格了。在联省的一方,不能降价,甚至还要微微的涨价,保持自己的经济稳定。
那么商人就会把廉价的粮食回流到联省以牟利,为了防止回流就要设关卡收粮食过路税,堵死粮食回流的渠道。
粮食进出一律每石收三钱税,很公平!我们出口的是官府,当然是免税,进口的只能是行商,我们就照章收税。这是重税,要有个说法,理由就是粮食事关民生,严格控制流动。
例如江西的稻米一两银子一石,浙江是一两三钱一石,商人从江西购买粮食运往浙江,到了口岸,粮食的进口税是每一石三钱银子,商人就无利可图了,这个买卖他就不做了。
这个办法也不是没有漏洞,朝廷的官员也是有学问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永久,他们也会有对策。所以,执行中也要不断的动脑筋,不断的改变方法。如果朝廷一方有高人,办法得当,我们的策略也是可能失败的。”
朱大典说道:“大义理由上,我联省可以说:我们这是救灾,是在帮助朝廷,是好心!这话说出去大义凛然。朝廷方面要是觉得不对劲,你也可以廉价向联省倾销啊?你也可以设关卡征收粮税吗?
我想朝廷做不到的!他没有粮源,不能向我联省廉价粜粮;他们可以设关卡,也可以征税,粮食就进不来了,可是断粮源首先他自己要有粮食,否则就得闹饥荒。总之为难的是他们。
这就我们手中有粮的威力,朝廷明白了也挡不住!何况明白人看明白此事,还不知要到何时?也许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抛开了经济学,朱大典的脑子转的很快。
---第461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