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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想起来那一年,父亲得了急性阑尾炎,开了刀休养在家。虽然有专职的护士在家里24小时看护,成婉还是过来,陪了他两天。
    作为与父亲最亲密的长子,他清楚地察觉到了那两天父亲眉目间的舒畅。仅仅是因为那个女人陪在他的身边,给他读书,为他削苹果而已。
    但成婉只待了两天,就匆匆回家去了,家里还有孩子,不能丢给保姆太长时间。
    他又清楚地感觉到了父亲的失落。
    “要不然就叫成姨到家里住吧。”他说。
    父亲却盍上双目,道:“没必要。”
    那时他以为,父亲虽然喜爱成婉,却也还没到必要与她朝夕相对的程度。便将这件事丢开了。
    直到成婉去世,父亲骤然间像是老了几岁,他才恍悟。
    父亲……是如此小心的守护着这个家。在他们小的时候,保护他们平安长大,在他们成年之后,也不肯为了任何人,让儿子们与他离心。
    少年夫妻老来伴,为了守护这个家,父亲付出的代价,便是老来无伴。
    老三老四还年轻,还体会不到。
    他和二弟曹斌,却为父亲感到凄凉。
    第4章 文收破千加更
    配楼里有个面孔严肃、年近半百的妇人已经在等夏柔了。
    “方姐,这就是夏柔,以后就在这儿生活了。你多照看她。”老周把夏柔交给她。
    又对夏柔说:“方姐在曹家很多年了。家里的事都是她在照料。你有事找她就行了。”
    是在曹家很多年了,以至于在这个没有女主人的家里,这个料理家事的家政阿姨,俨然仿佛成了女主人一般。
    夏柔把这些心思都掩在心底。活了十年,重生一回,便是愚笨如她,多少也有些长进了。
    她垂下眼睑,轻轻的叫了声:“方姨。”
    女人严肃着脸,回了声:“夏小姐。”
    待老周走了,方姨把夏柔领到她的房间,看了看已经送到了房间里的几只行李箱,说:“把应季的衣服收拾出来就行了。那边装修顶多再半个月就可以了,搬到那边再开箱整理比较方便。
    夏柔点点头:“好的。”
    看这个即将寄人篱下的小姑娘没给她摆大小姐的款,方姨的表情便柔和了些。打量了一下她黑色的裙子,她问:“你妈妈的头七已经过了吧?”
    “没有。”夏柔回答,“就是今天……”
    其实也是个命苦的孩子。方姨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她:“等过了今天,就别再穿黑色了。到底这是别人家,不太好的。”
    黑色是丧色,夏柔穿的,其实丧服。
    夏柔看着方姨,有了片刻的怔愣。
    她因为母亲去世而蒙曹家收留,却真的不适宜一直穿着丧服,将晦气带到别人家。以她现在的人生经历,对人情世故的认知来看,方姨的提醒,真真正正的是好意。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好的。”
    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谢谢……”
    方姨看她是个能听得进劝的孩子,表情便不那么严肃了。虽然有点不喜欢她的身份,却也同情她成了孤儿,看她的目光便慈和了很多。
    “洗洗脸。”她说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别用热水,会肿。用凉水,消得快。”
    直到她离开了夏柔的房间,夏柔都还在摸着红红的眼眶发愣。
    这是……什么情况呢?
    她是能够感受到方姨释放的善意的,然而……这跟她记忆中,实在是有颇大的偏差。记忆里,这个女人面对曹家四兄弟的时候就笑得和蔼慈祥,一面对她,就绷着脸,宛如后娘。
    现实和记忆的偏差让夏柔感到迷惑。
    她摇摇头,打开一个行李箱,把应季的衣服取出来,一件一件挂进衣柜里。那些红红绿绿颜色鲜亮的衣服,她都收在了别的箱子里,眼前合穿的,都是些素色的衣裙。
    当她把一条黑色的裙子挂上去的时候,记忆的某一个点突然被触动!
    是的,在上一世的十年前,方姨也是给了她这样的建议,劝她不要在曹家一直穿丧服。
    而她呢?她听了吗?
    不,没有!
    十五岁的她,还不能理解这其中的人情世故。她心生怨怒。她的母亲去世了啊,她为什么不能为她着丧服呢?
    她非但没听,她还在后来的几个月里坚持穿着各种黑色的衣服。更可笑的是,她当时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夏柔看着那条黑色的裙子,微微张着嘴,简直不能想象当时曹家人是怎么看待她的!
    十五岁的她,是得有多不懂事?
    可是……记忆中,曹家人……一句都没有说过她……唯一给她脸色看的,也就是方姨了。所以,是因为这样,方姨才一直都对她很冷淡吗?
    这是夏柔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以前她一直都觉得,因为她是情妇的孩子,所以方姨才打心底里轻视她。她说的话,给的建议,在她看来都是苛刻无理的要求。
    夏柔坐在床边,双手捂住脸,有一种无力感。
    大家族,成员多,事情多。那些事……你应付不来。大哥曹阳坐在他的书桌后,这样对她说。
    她还记得他那时紧锁的眉头。
    她坐在他对面,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否定了。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于是更加倔强的坚持己见,一意孤行。
    大哥那时候是多么的无奈啊……
    他靠着书桌抽了很久的烟,定定的看着她。她不敢和他对视,却垂头咬着嘴唇,就是不肯改口。最后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要非想,那就这样吧。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低声说……有大哥在,总能护住你……
    结果,她在他一时看顾不到的地方,就这样死了!
    她用她的死证明了,他对她的评价是再正确不过了。那些人,那些事,她根本就应付不了!
    而现在,她重生回十五岁,死过一回的人,重新再经历从前经历的过的事情,才不过刚刚第三天,才不过刚进曹家,才不过刚接触到曹家的几个人而已!就已经愕然的发现,原来从前的事情并不就是她记忆中的那样。
    不要说别的家族那些人和事,就是在曹家,原来她从来没曾真正拎得清过。
    她苦笑。
    对自己,再一次有了重新的认知。
    揉揉脸,放开自己,打量这房间。倒是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当然没有主楼的奢华,但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房间。
    因为四哥就要回国了,应他的要求,主楼那边在重新装修他的书房。还没弄完,就赶上了成婉去世,曹雄决定收留她。于是就一起将二楼另一侧的那个房间从新整了整,给了她做卧室。在弄完之前,安排她在配楼住了一段时间。
    现在想想,这些事情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啊。
    为什么她当时就那么大的怨气呢?为什么就觉得自己被人看不起了,被怠慢了?就是因为配楼住的是阿姨、保洁、司机和厨师吗?
    她觉得让她住在配楼,也是因为他们看不起她是情妇的孩子。
    带着这怨气,她不肯听从方姨的意见,跟她顶着来……如此的不讨喜,却一直觉得都是别人不对,都是别人轻视她。
    死过了一回,再来重新审视这些,才发现……原来真正轻视她的,就是她自己。
    她的自卑,就这样一直折磨着她,没有一刻放过她过。
    和自卑一体两面的,就是过度的自尊。比如和方姨对着干,比如不肯听大哥的,坚持要订婚……
    她一心想在曹家人面前昂起头颅,活出个人样,活出体面,却……总是狼狈不堪。
    那时候怨天尤人,可现在想想,都怪不得别人。
    她若不去强求,不去作,以大哥护短的性子,和对她的安排,必然能让她顺顺遂遂的过一生的。
    可他的话,她为什么就着了魔似的不肯听呢?
    夏柔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用冷水洗了脸,用毛巾冷敷了一下眼睛。
    抬起头,镜子里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下巴尖尖,眉眼淡淡。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这是十五岁的自己。
    夏柔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重生呢?她何德何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晚饭只有曹阳和夏柔两个人。
    夏柔到餐厅的时候,曹阳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本来还想晚上聚个餐给你接风的,结果都临时有事。”曹阳说。
    也并没有太多的歉意。于他们,给她接风,是给她面子。不给她接风,她也无可指摘。
    夏柔想,其实真的就是这样。
    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个寄人篱下、受人恩惠的孤儿。曹家男人们的任何公事或应酬,都比她重要。他们有事,不会特意为了她赶回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并不代表就是轻视了她。
    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世,她就会那么的在意那些小事。心怀怨念,第二天便以“不舒服”为名,没有来吃早餐。
    餐厅里很安静。
    曹阳夹了口菜,抬眼了看了那女孩一眼。
    很好,很安静的女孩。要是一直都这样安静的话,就最好了。
    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给她屋住,供她上学。这么看起来,养她也不是太麻烦的事。
    到现在为止,他对夏柔的表现十分满意。
    吃完饭,夏柔搁下筷子,问:“我要等等曹伯伯吗?”
    她在曹家熏陶了十年,习惯了像他们一样挺直腰背。
    曹阳看着她的坐姿,就特别的顺眼。他瞄了眼墙上的挂钟:“不用了,你先去休息吧。”
    “那……”夏柔有些犹豫。她回想起来前世自己的种种失礼,不想再重复自己的蠢笨无知,觉得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想把从前没做好的事情,推翻重来一次。
    曹阳喜她的知礼,眉眼间都柔和了很多:“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夏柔黝黑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十分听话的“嗯”了一声,道:“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