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盘问结束之后,厂里让几个涉事的人都暂停几天工作,以便配合调查。
郑沅沧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准备离开工厂。她刚走出这间房,就看见了她丈夫和那个女人。他们俩顾忌着工作,身体刻意保持了距离,但他们仍然是肩并肩地去取自行车,再一前一后推出车。
郑沅沧站在他们身后,看他们那么亲密无间,那么默契,心里有一刻没了任何的伤痛。
“如果,我只是个路人,该多好。”
她低垂了头,径自找出自己的车,白色的裙子总是容易别在车轮里,她轻轻抽出来,上面已经留了痕,但总归没有造成更大的事故。
她想,今天回去就洗了这条裙子,以后再也不穿裙子上班。
夕阳慢慢沉下,余晖将天空染得艳丽。她喜欢在骑车时高高地仰头,不止为了观察路况,还要在这难得的放松时刻,看一看天。
人类若知宇宙之广阔,便晓自身之渺小。
那片天空那朵云那束光,是大自然的造物,是宇宙的智慧,是所有人共有却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是只有她在仰望时才属于她的无尽的宝藏。在人的生命里,广阔无垠的宇宙往往太过遥远,自己的生活却近得形影不离。假如人有机会离开生活,只有两个时机,一是死亡,二是凝视星空。
郑沅沧一路追逐余晖,感觉自己烦恼之事实在远不如外面的世界来得重要,沉重的心情因此卸下了些许重担。
今天经过巷子,她再也没觉得邻居的目光招呼是多么难受的东西,她从车上落下来,大大方方同邻居们打招呼。
回到家,屋里仍旧空无一人,但这不妨碍她愉快的心情,她便自顾自做饭洗碗打扫卫生。
待到丈夫回来,见到她不但没被影响,反而还颇有干劲儿,擦完桌子拖地板。
他手足无措,一会儿抬脚,让拖把通过,一会儿又在郑沅沧的要求下,去打水。
郑沅沧毫不在意的状态反倒加重了他的心虚,而他心里也冒出一股无名业火——“老公出轨,这女人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郑沅沧处理好了所有家务,把家内外整理得清清楚楚,终于坐下来休息了。
丈夫逮着机会,坐到她对面,“我,我,”他看对面的女人毫无反应,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努力提起勇气,“我有事跟你说!”
郑沅沧抬起头看他。
“我对不起你!我出轨了。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我希望能和平分手,各自相安。”
“离婚?”
对面的男人支支吾吾,就是不敢应下。
“我们结婚五年,一直没生孩子,我爸妈都很急,我想让他们快点抱孙……”
“我同意。”郑沅沧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他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什么?同意……离婚吗?”
“我不会告你的。就这样离婚吧,各自相安。”
“好,好。”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远在乡下的婆婆听闻消息,赶到镇上。
她一进门就改变了以往的不耐烦,甚是温柔甚是耐心地同郑沅沧唠家常,乡下的鸡下了几颗蛋,谁家的孩子磕坏了牙,不相干的家长里短通通说了一遍,最后无话可说了。她终于提起了离婚。
“沅沧,离婚对女人名誉很不好的,你以后走出去人家怎么看你?改嫁也很困难的,就算嫁过去了,你也免不了要面对生孩子的难题。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错在他,离婚了受伤的反而是你啊。你想想,划不划算?不如……就不要离婚吧,我不是要你原谅他,只是这样以后老了也有人照顾你对不对?要是离了,这些都没有的。”
婆婆的劝语,她左耳进右耳出。此时此刻,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唉!”婆婆看她不为所动,“算了,算了,我们家对不起你,我这就去打他!”
郑沅沧没有管他们母子之间的沟通,空闲下来的几天,她推着自行车到处走走看看,一副万事皆空的样子。
几天后,厂里处分下来了,丈夫被罚降级,将婚外情记录在案,通告全厂批评,那女人也差不多,降级换成扣工资三月。小余被要求公开向郑沅沧与何主任道歉,写悔过书,扣工资两月。事情就此轻轻揭过了。
可离婚一事却没有顺利进行下去。只因为那个女人和丈夫起了争执,就在工厂之外,女人声称孩子不是丈夫的,是丈夫先去勾引她的。
丈夫气急了,与她在工厂外大吵一架。回到家,立刻声泪俱下求她不要离婚。郑沅沧只是安慰他,却不做承诺。
就在那之后的某一天里,丈夫因为一句“偷鸡不成蚀把米”与人大闹工厂,无意之中他被推到机器上,无情的机器轧过他半个身子,工厂里的人眼睁睁见他被吞噬进那个可怖的大口里,来不及救人。最后还是一个人断了电闸才止住这血淋淋的碾压。
丈夫被送往医院,经过整整一天的救治才出了手术室。医生说他能活命已经是奇迹,瘫痪半身是不幸中的万幸,接下来只能慢慢休养。
郑沅沧没法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更何况他无法工作,没有钱,又哪来的命呢。
肇事那人送了点钱来赔偿丈夫,厂里也募捐了些钱,一起交给郑沅沧。
公公婆婆乍闻噩耗,更是放下所有事情,赶到医院里陪护丈夫。
然而独木难支,靠郑沅沧一个人要挣那么多医药费总是困难的。过了危险期后不久,一家人就把病人带回了家,在家看护。
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连公婆有时候都忍不住偷偷地哭泣,甚至后来久了都有了放弃的意思。但郑沅沧却始终不改变自己,她只是任劳任怨地做着一切事情,不嫌烦也从不抱怨。
丈夫偶尔平静时,也会感慨幸好当初没有离婚,那个女人比得上他的老婆。
在郑沅沧眼里,这样的对比大概就如同丈夫失去知觉的半身一样,毫无意义,不能衬托出任何事情。
她云淡风轻,仍然只爱工作,只不过下班之余还多一份护理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