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淮在二十三年前出生，他隐约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住在a市闹市的一条胡同里的。胡同巷子窄，来往的人却不少，每天六点就有人起床刷牙做饭。那时候，一条胡同往往只有一排几个公用水龙头，楚云淮自从可以刷牙后，曾经随着楚妈妈到那里排队取水，再抱回家用来洗漱。也许就去过两三次吧，从那以后楚云淮就从狭窄昏暗的胡同里搬到了这个气派的楚公馆里。
    楚云淮幼年时曾偷听过父母的一次吵架。他清楚地记着自己妈妈提到了六婶。
    “六婶！六婶！她就那么了不起！她要是我婆婆我就忍了，既不是婆婆也不是你楚家人，凭什么来欺负我！我好歹是你楚家娶进门的媳妇儿，要受她一个外人的气！”
    “老婆，别生气别生气。她就是一个粗野婆子，咱不值得为她生气。”
    “粗野婆子！你们楚家到底怎么了？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当主人！我真是受够了她！”
    后面的争吵他记不清了，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说六婶是这个家的主人？
    楚庆睢把老婆劝好了，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老婆，怎么哭了？”
    “被人欺负了哭一哭还不成？”
    “好好好，你哭吧，我给你擦泪。”
    庞馨馨被他这副好好先生的样子逗笑了，楚志方笑嘻嘻凑过去亲她。
    “老婆，你开心了就好。”
    “不正经！”
    “咱说正事，老婆，你不知道，这事发生的时候你在丈母娘家待产。我妈，我和庆云，能回这个家，全靠了六婶帮忙。”
    “怎么说？”
    “以前爸离开我们娘仨，说的是舅公家里有人把他弄回了a市。爸去找我妈商量，说想回城里发展，以后有了钱再来接我们，妈同意了。可是，等我到a市上大学时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这样做的。”
    “怎么了？”
    “原来他能回这里全都靠着娶了一个a市的寡妇，也就是郑阿姨。”
    “爸没和妈领证？”
    “他们俩都是知青下乡，领什么证，只要摆酒请人吃一顿就相当于结婚了。爸和郑阿姨结婚五年，我妈娘家才有人去把她接回城里。这个人就是六婶，我妈一个堂兄的嫂子，妈和爸都管她叫六嫂。”
    “后来呢？为什么说你能在这里也是靠她？”
    “妈本来想在乡下，等爸去接他。结果，六婶把爸爸再娶的消息一起带给她，她就坐不住了。一到城里，就来楚公馆找爸。”
    “妈见到爸和郑阿姨已经结婚了，就忍不住哭了。六婶在旁边开始骂人，骂爸负心，骂郑阿姨当二奶。郑阿姨气不过，和她理论，四个人就吵起来了。后来，妈和六婶隔三差五就到楚公馆里哭一回，闹一回。最后一次，妈和六婶威胁要告爸通奸罪和重婚罪，爸没法子了，才和郑阿姨离婚，又把妈迎进家里，重新领证。”
    “这么说，是爸先对不起人的。”
    “是啊。然后六婶就成了妈和我的大恩人。你刚刚说婆婆，她对妈有那么大的恩情，她朝妈吹吹耳边风，那可不就是个隐形婆婆。”
    “谁家女人结婚了有两个婆婆？”
    “哎呀，老婆，忍忍吧，没有她，你我云淮，还有小弟，都进不了楚公馆呢。”
    “还说！就是小弟，那个女人非要插手小弟的事我才生气！小弟是我儿子，我绝不会在我儿子的事情上让步！”
    “好好好！我也支持你！”
    楚公馆的三楼相比二楼静谧许多，整个三楼只有六间房。走廊尽头是主卧，主卧打通了左手边的房间，因此左边这间便作书房用。
    书房一侧摆了博古架，上面零零散散放了一些古董，博古架前安了一张红木书桌，书桌上有一张宣纸，楚志方正在纸上练字。
    他沉腕提笔，最后一划完成，“静心”二字跃于纸上。
    楚志方把笔在水洗里转几圈散墨，再用新的水冲干净毛笔，拿出纸巾轻柔地包裹在笔端，把水吸干，再把笔挂到架子上晾。
    做好这一切，他拉出抽屉，取出一份文件，签上字，又阖上抽屉。随即，他整一整衣领和下摆，拄着龙头杖，下楼去了。
    楚志方敲响了六婶的门。他耐心等待，过了好几分钟才有人来开门。
    “大当家，你怎么来了？”
    “六嫂，有空吗？陪我去会客室一下，有事要跟你说。”
    “好嘞。是什么事啊？”
    “到了再说。”
    于是他们俩就慢吞吞下了楼，到客厅沙发旁的小会客室里去。
    六婶还没坐下，口里迫不及待先问了：“大当家，到底是什么事？”
    “好事。”
    “什么好事？”
    楚志方把文件袋递给六婶，让她自己看。
    “这这这……”六婶激动得手都不稳了，“大当家要把西郊那栋房子送我？”
    “是。”
    “我就知道我为楚家操心这么多年，还是有人记得我的。好人有好报啊。”
    “六嫂，我记得前几天你说你孙子已经毕业了，在找工作。把他安排到楚氏集团里怎么样？”
    “好呀！”她激动得拍大腿，“大当家你真是好人啊，这么多年也就你还记得我，不枉千蕙最后跟了你啊。”
    “六嫂！以后不要再提千蕙，千蕙去了十年，我们这些老人是该放下那些事了。”
    “是是是，大当家说得有道理，人要向前看嘛。”六婶刚收了礼，心里美滋滋的，楚志方说什么，她就应和什么。
    “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讲。”
    “大当家说吧，我能帮你的我都会做的。”
    “请六嫂以后不要再踏进楚家大门。”
    “你说什么！”六婶猛得站起来。
    “我当你是念着我的好！原来是想用这些打发我老婆子！”她把房产赠予书拍在楚志方面前，“你把整个楚家的财产送我，我也不会离开楚家！”
    “你不要欺人太甚！”
    “二十年前千蕙带我进的楚家大门，你今天要是想不让我再踏进来，你就叫千蕙从地底爬起来告诉我！”
    六婶的手一下一下甩到楚志方面前，“你数数我为你们楚家做了多少事！我领千蕙进门，千蕙病了我照顾她到死！还有千蕙死后，有多少事是我在替千蕙看着你们！没有我，你楚志方两个儿子早就跟着千蕙改嫁，不认你楚家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