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心一动,宠溺地笑着。
公寓。拍完广告,走完剩下乱七八糟的流程,慕柠七直接回了家。
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一抹甜蜜的笑容浮上了嘴角。
电视中正放着莲石新品story的宣传广告,然而她一心想着和慕容漠相处的重重细节,影子的华丽妖冶全然入不了她的眼帘。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每个人都是这样。再耀眼如明珠的珍宝,在握于掌心后,都蒙上尘埃,黯然失色;而求之不得的,在仰望间被想象笼上了永远神秘的色彩,盖过了所拥有的。
慕柠七懒懒地翻了个身,一枚吊坠从衣服间掉了出来,重新戴好的时候,凉凉的贴着皮肤,让人好生不习惯。
她索性把戒指摘下,放在手心端详。
华丽顺畅的刀工浑然天成,将繁复浮华的刻纹勾勒到天衣无缝。
不知什么材质打造的戒身在灯光下辗转流溢着蓝色光芒,妖娆幽冷到极致。
即使被掌心捂热,那道亘古不变的流光依旧冷凝,寒透了与之对视的目光。
手指摩挲着戒指上曼陀罗华的精致轮廓,她忽然记起,有华丽沙哑的声线告诉她,她手中的戒指有个古老的名字,往生刹。
徘徊千年,只求往生一刹。
一刹百瞬念,前尘已尽忘。
说不出它的来历,也从未见过史册上关于它的记载,直觉却告诉她,它,绝对价值连城。
既然价值连城,那么这枚戒指又怎么会到她的手中?
记不清了……
她怔怔地盯着这枚戒指,感觉思绪和目光都不再受自己控制,猛地一摇头。
太危险了,刚刚真是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只怕现在已经魔怔。
她没有看错,这枚戒指,刚刚在吸引自己,然后催眠自己。
这样一件危险的东西,她居然随身携带了这么久。
就算价值连城,又怎样?随时可能伤害自己的东西,留不得。
把戒指放到桌上,慕柠七找来一个带锁的小盒子,就要把戒指装进去。
陈旧封存的记忆片段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六岁那年,她第一次离开家族,跟随妈妈来到外面的世界。
兴许是兴奋过头,一个不留神,她就和妈妈走散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条古玩街上。
“小家伙,你是在找妈妈吗?”一位在街上摆摊的老人看见她,笑眯眯地问道。
她点了点头,随即猛地摇头,警惕地看向外表慈祥的老人。
老人看着她的动作,混浊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大声笑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鬼使神差地,她就信了这个老人,走到他的摊子前,定定地看着他。
“小家伙,看上哪件了?”老人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温和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蹲在摊子前半天,没有说话,眼睛滴溜溜地转。
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她来说,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器物也都是宝贝。
忽然,一个墨色带着幽蓝的戒指映入她的眼帘。
几乎是一眼相中,她不假思索地拿起这个戒指,放到老人面前:“就这个了,多少钱?”
老人看她年纪小小,却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开怀大笑:“你这个小家伙有趣得紧,老头我还怎么舍得收你钱?”
“老爷爷你别戏弄我。”她忽然板起肉呼呼的小脸,严肃道,“妈妈告诉我,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地示好。”
“那小家伙觉得,我这是在示好吗?”老人听到她这句话,脸色依旧温和,眼神却已经暗了下来。
这种教育方式,是只有那些冷血的家族才会有的。
她愣了愣,随后使劲地摇头。
虽然说不上来,但她能感觉到老人发自内心的善意,一点也不像家族里那些叔叔伯伯,一脸虚伪。
“那不就好了。”老人把戒指推到她面前,微笑道,“小丫头,好好收好它,等你长大了戴上它,肯定很好看。”
“谢谢爷爷。”她甜甜地一笑,随即犯了难。
她看街上那些人,拿了东西都是要付钱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付钱,心里有点闷闷的。
遂掏遍身上口袋,翻出早上买糖葫芦剩下的零钱,郑重地递给老人:“老爷爷,你收好,这是我付的钱。”
“好嘞。”老人倒是毫不推脱地收下,依旧是眉目含笑的安详样子,手中的蒲扇还在不断地摇摆着。
她开口,还想说些什么,猛然看见人潮那边熟悉的人影,高兴地大喊一声:“母亲!”
转头看向老人,依依不舍道:“对不起,老爷爷,我要走了,咱们下次再见。”
老人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再也不会见了。”
“什么?”她没有听清,不由凑上前问道。
“说我喜欢你这丫头呢!”老人爽朗地一笑,拍了拍她瘦小的肩。
“记住,不要让别人看到这枚戒指,就算是家人也不行。”紧接着,他吩咐道。
她年纪虽小,却也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慕柠七,你在哪里?”母亲的喊声在不远处响起,连名带姓的话语让人只觉陌生。
“来了!”慕柠七欢快地应道,拔腿就跑。
老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里有五分清明,五分幽深。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一生擦肩。”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老人才喃喃道。
“这相见之日,便是风起云涌之时。”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取走了摊上的另一件古玩,在手中把玩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声音响起:“老板,这怎么卖?”
“你刚刚去哪里了?”雍容华贵的夫人睨着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语气冰冷不善。
“有……我四处逛逛。”刚想把得到戒指的事说出来,猛然回想起老人的话,话到了唇边又咽了下去。
宽厚掌心的余温仿佛还留在肩上,提醒她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慕夫人面无表情的美丽脸庞、人山人海的长街、紧紧握着戒指的小女孩都消散了,只剩下慕柠七一个人,无力地倚在沙发上。
这么重要的记忆,她为什么会忘掉?慕柠七举起戒指,透过灯光打量着它。
没有故事中的暗藏玄机,只有千年化不开的黑色浓墨,和幽幽流转的深蓝光芒。
即使是在灯光下,它也一样沉重,一样难以看透。
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
慕柠七仰天长叹,直直松开手,任由戒指砸落下来,在沙发上弹起,然后藏到地毯的某个角落。
她伸手去捡,却怎么也摸索不到那个被把玩得半暖的小物件,心中这才一急,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
茶几下面没有,沙发底也没有,真是……
慕柠七趴在地上,挠着头咆哮:“到底在哪里啊!”
不作死就不会死,说的就是她。
“叮咚。”门铃很不应景地响起。慕柠七不耐烦地走到门口,连来人是谁都没有看清,就按下了开门键。
拉开门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公爵大人。
“喂,你……”慕柠七往前走了几步,手指戳着他,想说些什么。
忽然脚下踩着了个小东西,脚掌一滑,径直往某人怀里扑去。
“啊啊啊扶住我啊!”慕柠七头脑一热,大声尖叫。
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蠢,一身本事当真是白学的?”清雅好听的男音冷哼了一声,不过慕柠七一点也没有从中听出鄙夷的情绪。
只不过这种高人一等的语气,还真是……欠扁呢。
当即不服气地推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谁要你扶了?”
那人嘴角微扬,勾勒出赏心悦目的弧度,轻若蚊吟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溺人。
“嘴硬的小家伙。”他低吟着,一把揽过她,让她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中。
于是乎,重心不稳的慕柠七再一次华丽地跌落某人怀中。
“我能申请放开吗?”她趴在他的怀里,柔软娇小的一团,让人舍不得放开。
所以北辰潇享受地眯起眼,坚决地回道:“不能。”
“北辰潇,你别太过分。”她的眼角不自觉地挑动了两下,语气含了几分危险。
“嗯?那刚刚那声杀猪一样的‘接住我’是谁说的?”北辰潇戏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细长的凤眼中一片促狭。
“我也想知道是谁呢。”慕柠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
“莫非是今天和小明星卿卿我我的那位?”不知为什么,慕柠七觉得北辰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分外诡异。
抬头,瞳孔一缩。艳丽无比的笑意自他的唇畔绽开,并非牡丹的国色雍容,而是优昙的绮丽短暂。
这是夜的气息,属于暗夜的魔魅惑人。
这才是无域的无帝,一身风华与血染的无帝。
吾之所及,天下无帝,吾自乃规则之始。
“怎么,看痴了?”北辰潇弯腰,放大版的谪仙容颜冷不防吓了慕柠七一跳。
慕柠七抿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仙一般俊美无俦的容颜,一双狭长的凤眼却在温和下隐隐含了三分魅惑,始终如妖似魔,当真别扭。
偏又让人着迷得离不开眼。
就像是带着精美面具的妖,白天化身最无害的君子,只在暗夜缓缓睁开倾绝众生的双眸,蛊惑人心。
“不如不遇倾城色。”慕柠七闭上眼,白居易的诗句缓缓从口中吐出。
只是这色,非她,而是他。
“原来你不是文盲啊。”公爵大人的毒舌真是分分钟毁气氛。
“你什么意思?”慕柠七斜睨着他。
“我和慕容漠,谁更算倾城色呢?”
他侧身,在她的耳畔呢喃细语,撩拨得人心痒痒,一句“你”险些脱口而出。
她顿了顿,随后冷静了眼眸,淡淡道:“恕我无法比较。”
不是无法,而是不想。
聪明如她,怎会想不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虽然早就深知他霸道傲娇的性格,但这种想把人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王的狂妄,还是让她不敢苟同的。
“小七子……”郁楚夕大大咧咧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拖鞋踢踏声。
咦,小七子居然没理她,不大对劲啊……她冲到楼梯口,猛然看到一道颀长的人影抱着她熟悉的小七子。莫说靠近,那一身华贵威严的气息就已让人呼吸不畅。
北辰潇回过头,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盛满了不悦。
“那个……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郁楚夕僵硬地扯动嘴角,赔笑着滚上楼。
北辰潇这才回过头,俯身轻笑:“能不能比较,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一直等你。玩够了,就回来吧。”
玩够了,就回来吧……回来吧……
如此自然熟稔的口气,让人听着理所当然。
慕柠七一愣。
北辰潇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记住我所说的一切,小心慕家。”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她的额,细腻的触感随之传来。
他暗自苦笑。
明明下了决心给她一点惩罚,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心软么。
是命,也是劫啊。
他没有注意到,指上血红妖冶的戒指闪过柔和的光。
骨生花乃凶器,之所以会在历史上抹去名字,是因为它祸主之名的血腥残忍。
当年双戒出世时,曾因绝妙的刀工而为世人着迷,历任得到它们的人,无一不以此为荣。
然而,正是这风靡,也为它们带来了灾难。
往生刹为人挡劫,而骨生花只会于给主人招来血光之灾。
只是往生刹的主人往往命运多舛,它无声地为主人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灾难,却被人当作祸水根源。
所以在荣耀和显赫之外,它们的历任主人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无不风华而殁。
殁者,死于非命也。
这样的结局,自然不会坦诚地交给史书,最后留在青史上的,不过是几经涂抹粉饰,旧人所希望让后人看到的前朝。
双戒的名字就是这样,慢慢湮没在岁月尘沙中。
这当然不过历史表象。骨生花虽毒,祸主乱命,却也并非一直都是凶器。
当遇到对的主人,和对的机缘时,该来的劫难会化作炽烈花瓣上的殷红血泪,随风流干。
剩下的,只有一生荣华如愿。
对的主人,和对的机缘。
那么谁,才能有那个资格,让骨生花流下血泪?
没有人知道,也无需有人知道。时间,自会给予定夺。
然而这道柔和的光却刺入了慕柠七的眼帘。她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盯着北辰潇手指上的戒指出声:“你手上的戒指怎么会发光?”
“嗯?”他疑惑地看向她,显然不明白她话中所指。
“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慕柠七见他不知情,便别开眼,隐约其辞。
北辰潇微微皱眉,目光落在骨生花上,尽是怀疑和深思。
骨生花,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我走了。”他沉吟片刻,复又开口,声音磁性又略带沙哑,像殷红醇厚的酒液流淌。
慕柠七撇了撇嘴,毫不在意道:“去吧。”
“总有一天,我会让人在意的。”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留下带着温度的一句话,随即挺直了脊梁,大步走出公寓。
慕柠七立刻扭过头去,仿佛不想再看到有关他的任何一点东西。
然而耳边染着余温的话,还在一遍遍回响,让人难以拒绝。
强横,也失去了最初的傲娇和别扭,语气娴熟自信,好像能预知未来般。
她怎么忽然喜欢上了这种恋爱游戏?
猎物反捕猎手,再轻易篡改预言中的未来,这种感觉岂不是很棒?
可是她没有想到,纵然所有妄言分崩离析,北辰潇的这句话,却说对了。
“怎么可能?”慕柠七心有所感地低吟,一阵昏沉涌上大脑。
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慕柠七往沙发上一倒,抱着抱枕嘟囔一句:“睡觉。”
久违的交易又来了,还是一笔大头,定然凶多吉少。不休息好,有个三长两短也说不准。
如果你问她钱和生命哪个重要,她一定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没有钱的人生等于白活,有钱没命花轮不到她。
总之,慕柠七是个藏得很深的财迷,这也是北辰潇唯一不知道的。
夜。强大的生物钟在夜幕降临前准时叫醒了慕柠七。
她抬头,乱蓬蓬的头发配上明亮如星辰的双眼,真是诡异得紧。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应该是郁楚夕早已准备好的。
胡乱扒了几口,脖颈上的往生刹突然一冷,寒透全身。有那么一刹,慕柠七竟以为自己置身冰窟。
她低头看了看幽蓝的戒指,然而除了一贯精美的花纹,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它也会抽风?慕柠七蹙眉,手握筷子随便扒拉了几下手头的菜,一只苍蝇赫然其中。
慕柠七心下顿时一阵恶寒。学医的对污秽之物向来敏感,更别提是在自己的饭菜里吃到。
于是忍无可忍的慕柠七分分钟甩掉了筷子,站了起来。
往生刹的温度逐渐回暖,最后恢复到和体温一样的温度。
慕柠七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脑海中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