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他呼吸那么的匀称，只是偶尔因为身上的疼痛而皱皱眉头。小穆，我家小穆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呢！
    “小穆，我知道你很疼，我知道你在很努力很努力的想睁开眼，我也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的，是不是？你只是暂时需要休息一下，我等你，一直到你睁开眼睛为止，不，到你再活蹦乱跳的气我为止。”我笑着，眼里却泛着泪花。我握着他的左手，右手在一刻不停地打着点滴。
    “小穆，如果你听不清的话，那就感觉，你不是一向很会猜我的心思吗？我现在把手给你，如果你能用感觉猜到了我想的事再告诉我，那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的。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机会啊，你如果不把握住以后休想再有了！”他像是困极了熟睡的孩子，任人怎么呼唤也不愿意醒过来。
    “我不会放弃的，我也不许你放弃自己，穆梓深，你听到没有？！还有两天半，我再由你任性一次，但是必须在后天6点之前醒过来，知道吗？”把小穆的手重新放进被子。他的头上裹了一层白纱带，医生说就是那里的伤太过严重才导致小穆昏迷不醒，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小穆头上血肉模糊，根本无法看清伤口的深浅，还不停的有血流出。他们究竟用什么打伤的你？下如此重的狠手！我轻轻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又怕触动了伤口，所以只是抚了抚他额头上的发。有一句话叫做血债血偿，小穆，不管伤你的人是谁，也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不会让你白白的受这份罪！
    警察曾经来过一次，想询问一下具体的情况，可小穆到现在还在昏迷。我听到，出事地点的监控被破坏了，如今没发现一点线索，调查不得已暂停。我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只希望小穆尽快醒来，别的，都不重要。
    卢野来的时候，我正要帮小穆换输液的瓶子。
    “让我来。”卢野放下东西快步走过来。
    “不用，这点小事情我应付的来。”我熟练的取下空瓶，拔下插头，再用力插进新瓶子里，左右不出十秒。卢野看我熟练的程度和胆识，有些惊讶：“你平常那么的怕针，现在不怕了吗？”
    “怕，本性是改不了的。但是任何事都耐不住习惯，不是吗？”我苦笑着回答。卢野将我的头拉进他的胸膛，不停的轻轻拍着我的头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梓深会好起来，你也不会再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嗯。”我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没想到当有肩膀能够依靠时，脆弱会毫无防备的跳出来。就让我再肆意的哭一次吧。
    送走卢野后，我继续守在床边，不停的跟小穆说话，医生说这样对他有好处，尽管说了他也不一定能听到，可我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我更怕，现在不说，万一他以后都听不到……不，不会有万一的。下午阿曼过来了。
    “你来了，导员请你的假了？”我问，她摇摇头：“上午我去请，导员说团书要带头，除非万不得已不给假，任我怎么说都不请，所以我就偷偷溜出来了。”我担心的问：“不会有问题吗？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还是回去吧。”
    “没事，又不是头一次了。再说了，”她坐过来看着依然沉睡的小穆，“他不醒，我坐着也学不下去。”她又转向我，“还有你守你的，我守的是一份心安。”我不再说什么，阿曼也是个痴情种子，只可惜小穆心有所属，不然这一双人，该有多好。
    穆叔叔醒来后就到了病房，他看着满是白纱包扎的儿子心都要碎了。一直以强示人的穆叔叔，也流下泪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软肋，都有承受不住的一天，或早或晚。我和阿曼一直劝他，让他休息，可他听不进去，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我生怕小穆醒来他再累到了，强行送他回了休息室。阿曼也先回去了，我困了便在病床边趴一会，饿了就垫一点水果和饼干，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天。
    时针指向了第二天的24点。这就意味着，如果小穆今天醒不过来，就会成为医生口里的“活死人”，再也听不进我的话，在也不能和这个世界打交道，再也我再也见不到从前如影随形的——穆梓深了。他的手温正好，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植物人”有任何的联系。
    “小穆，你不会舍得的，也不会那么不争气，你不会让穆叔叔到老了孤苦伶仃没人照顾还得照看不能动弹、没任何知觉的你，你会放心的下吗？还有，你常常说我是个惹事精，如果我再惹了祸怎么办，你也将不闻不问了吗？”不争气的眼泪，你能消停会吗？上下眼皮渐渐的打起了架，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小穆的手睡着了……
    好大的一片原野，方圆十里连一棵树的影子都没有，大白日的，也静谧的瘆人。我跑着喊着，四周没有一个人，我又走不出去，急得哭了。
    “别怕！”这声音，是小穆！我连忙转过身，看见他站在哪里，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微笑，带来了熟悉的安全感。
    “你去哪里了，剩我一个人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吓死我了！”
    “我一直都在啊，只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知道，我最听不得人哭了，尤其是你，你一哭我就不安生，那，刚刚的美梦都被你吵醒了。”我抬头看看天，“这大白天的你做什么梦呢？”我问，不单这个地点奇怪，连小穆也怪怪的。“我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而且还总醒不过来，还幸亏你的哭声呢！”他笑着说，“走，我们回家去吧！”说罢就拉起我的手跑了起来，我们竟然跑的那么快，像风一样肆意的飘逐。可是速度太快了我们控制不了自己，眼前原野尽头是一万丈深渊，我们就直直的落了下去。
    “啊！”我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原来是一个梦。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和小穆有关，“回家，”我念着，“小穆你知道吗你刚刚进了我的梦里跟我说要回家呢！是不是你在托梦给我？呸呸呸，你好好的怎么会托梦呢！这个梦一定是个好兆头！你要快点醒来啊……”
    一大早，爸爸妈妈和穆叔叔、阿曼都来了，小穆的脸色已不复当初的苍白，眉头皱的也不那么频繁了，他恢复的很好。这三天是那么的长，既想让它早点过完又害怕过完，终究，我们要迎来最后一刻。
    大家都轮番的和小穆说话，祈求他能挨过这一劫。小穆，你可知道有这么多人视你为生命中重要的人，不愿你出事，不要辜负了他们。我悄悄的走出了房门。一个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一个小窗户将这方城市尽收眼底。这里是六楼，不算太高也足以让脚下的一切缩影了。来去不息的车辆让我看得入了神，如果可以，我愿意将大脑清空，什么都不去想就这么呆着。但是不可能。我一直没想过最坏的打算，我说过我是乐天的人，但这次不一样。我不敢想象，小穆会变成没有思想、机器一样的人。如果真的那样糟呢？
    “上天，”我合掌，“求你仁慈，保佑他，不要让他出事；如果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请让我为他分担一半。”
    时针指向了五点。只剩最后一小时了，听着滴滴答答不停转动的时钟，小穆始终闭着的眼睛，大家的心弦都紧绷着。穆叔叔憔悴的模样让我难过不已，小穆是他的全部，他的希望，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穆变成一个活死人？！
    “穆叔叔，你别担心，小穆一定会醒过来的。”我想安慰他却连自己都没底。穆叔叔只是把目光汇聚在小穆身上，呆呆的点了点头。阿曼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爸爸妈妈也都过来医院守着，以防出现万一，没有主事的人。负责这个案子的周警官也赶来探望，只是此时穿的便衣，他不是为工作，而是专程来看望小穆的。我们就一直坐在病床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现在已经五点五十分了，情况还是没有变化。大家都着急死了，最后的十分钟了！“我们不能这样干坐着等，我们和他说话，他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才更容易醒过来！”我稍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似乎提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对，阿寄说的没错，在林，你和梓深说说话，喊喊他，他没准儿就回转过来了。”爸爸对穆叔叔说道。
    “嗯，”穆叔叔强忍住哀痛，尽量保持声音的平和，“深儿，你从小就听话懂事，这些年来爸爸为了维持生计没给过你多少时间，你妈妈走时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你，可是我，”穆叔叔说到动情处还是忍不住哽咽了，“我没做到，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没看好你才让你出了事，受这么大的罪。”我和阿曼都忍不住小声抽泣着妈妈一手一边抱着我们，爸爸和周警官面露不忍却只能干等着。
    “你愿意给爸爸一次赎罪的机会吗？让爸爸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对得起我孝顺懂事的儿子……”一滴泪从小穆的眼睛中滑落，被穆叔叔看到。“儿子！”
    穆叔叔激动的声音引起了处在深沉悲伤中的大家的注意。我连忙跑到穆叔叔的旁边，其他人也都进前一步，那滴泪落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中。“小穆，你听到了穆叔叔的话了是不是，你快点醒过来，穆叔叔说你是个孝顺的儿子，这一次，别让也他失望。”我激动的说，可是小穆除了那滴泪，依然沉默如初。
    六点。小穆的泪已然凝固，淡淡的痕迹还挂在脸庞。唯独，没有睁开眼睛。“深儿——”穆叔叔承受不住打击，再次晕倒了。阿曼泪流满面，“周警官，我现在就跟你去警察局，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害了他，替他报仇！”
    “你们放心，我们不会放过每一个线索，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给你们一个交代。”周警官认真的说。爸妈一边照看穆叔叔一边送走周警官，一时病房中只剩我和小穆两人。我目光有些混沌，呆呆的坐着，一直看着他的脸。良久，失声痛哭。
    “你真的成为活死人了？你真的抛下了你爸爸和我们了？你真的就安心一辈子不睁眼吗？明明听到了我们的话为什么不睁开眼？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我一直不停的哭啊哭训啊训，连日来强撑的精神一下子被抽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困还是累亦或是因为伤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用手拄着腮，一歪一歪的，将睡未睡之间。
    “喂，我好饿。”
    “别吵我，我好累。”等等，谁在和我说话？？我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转过头盯着小穆，他两只黑亮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也看着我，只是略比以往少了些光亮，都是因为这场祸事。“我是在做梦吗？”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哎呦”痛死了！这不是梦！是真的！“小穆，你真的醒了，你真的醒了吗？！”我激动不已。
    “真傻，没事干嘛捏自己，不疼吗？”声音很是虚弱。
    “不疼不疼，”我拼命摇头，原来被人骂傻也能这么开心。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心酸，泪流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了。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有伤口我不敢触碰，只有脸上完好如初，只还有些苍白。我拧了拧他的脸，哭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醒过来的！你也不敢，信不信你要再不醒我就会把你拖出去喂狼，省的躺在这里惹穆叔叔伤心。”他伸出手帮我擦泪，“哎，你别动！”我把他的手放回原位，自己两下抹干了脸上的泪。
    “我信，所以我就赶紧醒来了。”他定睛看着我，“你多久没睡了？”可能我的眼里有了红血丝他才这么问。
    “睡什么睡，你老姐我精力充沛的很，睡不着。”我说，我现在的确感觉精神抖擞的。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说你饿了？我这就去买饭！哎呀，我得先让医生检查一下是不是真的没问题了！穆叔叔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你先歇会，我去去就来！”从来没有感觉这么轻松过，如释重负。
    “慢点，我没事，不用……”见我自顾自的嘟囔他说道，我把他未说完的话扔在了病房中，朝外跑去。拿出手机本来想给穆叔叔他们打电话的，结果一看已经十点多了，还是明天再告诉他们吧，省的他们今晚再折腾了。先去请了医生，我顺便跑到医院门口的饭店，幸好他们知道医院里随时都有可能有人买饭吃，所以时常备着。我很快买到了饭，都是些容易消化的，然后奔回病房。气喘吁吁的跑进病房时，医生才刚刚替小穆检查完，一脸惊讶的表情。我放下饭，“医生，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紧张的问，生怕医生说出些“回光返照”之类可怕的话。
    “他没事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可是医生你不是说如果六点之前他醒不过来的话就会成为活死人吗？可是小穆，”我看了小穆一眼，“他快十点才醒过来……”
    “我是说他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三天之后再醒过来的几率连百分之一都不到，所以刚才你叫我时，我根本就不能相信。他是一个例外，好好照顾他，让他修养修养。”我在心里暗骂了医生一千遍、一万遍，干嘛当初说的那么吓人！“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我还是满口谢谢的送出了医生。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几率，回头想想太悬了！其实人家医生并没说错什么，请体谅我做家属的心请原谅我吧……
    “我就说我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他安慰的说。
    我却不领他的好，“清楚个头啊！干嘛不早点醒来，刚才也听医生说了，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机会，万一……”这几天总是说话鼻子就酸，我赶紧扭过头去拿饭，怕被他看见，其实早就被他看到了。
    “好了不说了，你醒了就好，吃点东西吧。”我调整好状态，把饭拿了过去。我扶他坐起来，把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端过来亲自喂他。看着他喝下去，我轻轻嘴角上扬，心里想，谢谢老天爷没有把他从我身边带走。转而看见他依旧苍白的脸色，依旧虚弱的身子，心疼不已，我一定会把你喂的龙虎精神的。他一抬头看到我开心的样子，认真的说：“其实，我早就醒了，只是凭我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睛，好像被人死死的捂住了。我听到你骂我不争气，听到爸爸的话，听到你不停的哭，那时候我快恨死自己了。”他很难过，很自责，我听了反而更加难受。他不知承受着怎样的痛楚，身上的、心上的，我却无能为力。
    “小穆，我说那些话是想激你，你没有不争气，你是我见过的最争气的人。”我说。他突然伸出没有打点滴的右手将我揽向胸前，“哎！”我慌忙把拿碗的一只手伸出去，也不敢乱动怕触动他身上的伤口。
    “小心点，我有没有碰疼你哪里？”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乐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呼吸。我听到他的心跳声，平静而虚弱，不像上次我被砸伤时跳动的那么强烈。你是从不为自己担心么？我轻轻挣脱起来，怕压久了他会难受。
    “还想吃点吗？”我问。
    他摇头道：“不了。”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做了回去。看了看上头的药水瓶，量已经不多了大约四十来分钟就可以输完了。我低下头暗想着一件事，却不想在这个时候问小穆。他见我沉默，像有心事的样子，便猜到了我心里想问的。
    “你在想我是被谁打成这样的？”他像问一个平常的问题一样，那么直白，语调也那么不紧不慢。难道他事先知道吗？为什么说起来这么的淡定，好像不是在说这件差点害得自己成植物人的事而是再讲别人的事。我看着他点点头，“到底什么一回事？”
    “我遇到了抢劫的。”他眼神闪烁，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谎。
    “你还骗我，抢劫不过是图些钱财，他们犯得着下那么重的手吗？再说，你一个穷学生劫匪那么傻之前不调查一下下手的目标吗？”我说。
    “是真的，也许他们是群蠢贼，不，是蠢劫匪。本来他们也只是图财是我气不过硬是不给才惹怒了他们。”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却看向别处。他每次跟我撒谎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没有继续问，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了。
    到底是谁能让心高气傲的小穆甘忍这么大的委屈，甚至把命搭上也在所不惜？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他不告诉我，其中一定有隐情，小穆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我只要你没事就放心了。”我说道。
    “我不会有事的，拔了针你就睡一会儿。”
    “嗯。”
    那一晚，我侧着身子趴在床边，一点没睡满脑子都是小穆被打的事，那些凶狠的人以及小穆不肯告诉我真相的原因。我不知道，身后小穆也挣了一晚上的眼，与我想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