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暴雨稍歇，夏楚再次踏在了熟悉的天人街上。
    上次来这里时，林盛他们还没有离开，战争还没有爆发，很多人还没有死去。
    这条街让夏楚想起了雀儿，那个看似没有存在的意义，却拼了命地努力生存的风俗女子。
    她是天谴时代被真理与自由排除在外的人群的一个生动写照，很平凡，也很特殊。因为她敢于去推囚禁真相的铁窗，即使倒在了半路上。
    战争爆发后，夏楚把她的骨灰珍之又重地妥善放在了远安小区的502。
    他的本意是带她见见这个世界的样子，然后让她入土为安。可战争过于凶险，骨灰袋贴身携带的话，有破损的危险，所以他只能将其搁置。
    而且……
    夏楚也被困在远安市了，和终身被困在天人休闲会所的雀儿其实区别不大。他见到最多的不是什么鸟语花香、幸福和谐的景象，远安市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阴雨，恐慌忐忑的人群，狰狞嗜杀的怪物。
    如果雀儿未死的话，大概也不会对当下的景况感兴趣。
    夏楚没有带伞，所以师姐买给他的新衣服被暴雨淋得满是褶皱，邋遢地贴在身上。院里应该是没有雨伞的，所以他出门时只取上了短刀。
    距离敌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已经站在了雅居时尚宾馆的门外。这家宾馆已经被关闭了，从外面看起来冷冷清清。
    受天人休闲会所的影响，军方取缔了天人街上大多数商户的生意，并因战争突然爆发，没功夫进行打理，所以整条街满目萧条。
    可这家宾馆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夏楚进化四次后的感官发挥到极限，血宴对血流的敏感度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当他想要去聆听血液流动的声音时，整个宾馆内部便突然变得吵闹起来。一道道血流接连被感应到，他虽然闭上了眼，却仿佛能看到被血管勾勒出身体轮廓的敌人。
    血液哗哗流淌，仿佛雅居时尚宾馆里藏着一条绵长的血河。声音很复杂，除了血流声，还有骤然变快的心跳，微乎其微的耳语，极力压制的脚步……
    夏楚从声音中得到两个情报，一是雅居时尚宾馆内起码藏了五六十人，二是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坦然站在楼下的他。
    进化三次是科技会的门槛，也就是说，里面那五六十个家伙都能算是精英进化者。
    夏楚六点左右出发，七点半才到达目的地，其间的一个半小时，他都在暴雨中熟悉自己进化过四次后的身体。
    他到底有多强？
    这是连陈巧巧都无法评估的事。因为之前他的天赋再古怪，终归还在常规进化的逻辑之内，但“吃掉”艾布利欧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成为了极其特殊的个体，当下无法解释，未来不可预料。
    敌人们约他见面的地点是雅居时尚宾馆的天台，他们隐藏在内部，想必是不想让他安安稳稳地上楼。
    夏楚缓缓退后一步，目测宾馆的高度，猛地曲腿原地无助跑起跳，轻松跃上了三十多米高的天台。
    缓和下来的雨又有变大的势头，夏楚四顾宽阔的天台，在中间看到了聚拢在一起的吴兴小队。
    虽然之前的两次见面大家都带着防毒面罩，可如今彼此对视，还是很轻松地就认出了对方。
    王沫双手被绑，缚在腰后，表面看不出被虐待的迹象，除了左脸蛋上紫红色的巴掌印。
    夏楚眼神微眯，为对面十人判了死刑。
    “夏楚先生，钱带够了么？”吴兴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换了副冷笑的表情戏谑道。
    “没带。”夏楚提着短刀靠近敌人。
    吴兴把手枪对准王沫的太阳穴，语气悠闲地命令道，“停下，把刀丢掉。”
    夏楚毫不犹豫地照办。
    吴兴掏出生存仪操作了几秒，指着外侧笑道，“你的刀太碍眼了，还是踢下去吧。”
    夏楚微微抬脚，连艾布利欧都无法摧毁的短刀旋转着滑下了楼。
    短刀落地的声音很清脆，雅居时尚宾馆内外的人都可以听到。埋伏在楼内的人们鱼贯而来，在夏楚对面站成乌压压一片。
    夏楚扫了几眼，总共六十人，每个人都披着纯黑色的带帽雨衣，雨衣下是科技会独特的作战服。
    “还认识我么，长官。”吴兴笑意冷冽。
    “记得，第一个被我丢下楼的人。”
    吴兴笑意不减，“没错，我和你一样，对这件事印象深刻。知道为什么约你来这儿么？”
    “不知道。”
    “因为我打算把你也丢下去一次，不只是我，楼上的每个人都想让你滚下天台，不知道长官你的身体，挺不挺得住六十次坠楼？”
    “你们办不到的。”夏楚突然失去了和他聊下去的兴趣，旁若无人地活动筋骨。
    他现在的体魄太强了，要频繁地进行熟悉，以求更完美地把控自己的力量与速度。
    “我们办不办的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兴微勾扳机，“我如果想杀这个女孩，似乎费不上吹灰之力。她对你来讲很重要吧，你不希望她可爱的小脑瓜被我一枪打个稀巴烂吧？”
    “那就跪下！”他突然爆喝，青筋暴突，面目狰狞。
    王沫一声不吭，枪口架到头上的时候，脸色也没什么变化，表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淡定。
    如果是之前的夏楚，此刻真的会束手无策。
    吴兴开枪射杀王沫用不了一秒，他的同伴也都手持各式各样的枪械。六十名雨衣暴徒的破坏力不可低估，而且他们还都是进化三次以上的进化者，几乎快赶上一整队特殊作战部队的编制。
    但在现在的夏楚眼里，他们和举着棒棒糖的鼻涕孩没什么区别。
    吴兴吼声的尾音还没有散去，夏楚就站到他面前了。他下意识地想扣动扳机，可完全感知不到右手的存在，僵硬地撇头，只看到断腕血流不止。
    夏楚左手揽着王沫，右手是沾染了丝丝缕缕血迹的弹簧刀。弹簧刀是他父亲的遗物，帮了他不止一次。
    人群躁动起来，训练有素的科技会人员们迅速分散，为施展异能和开枪杀人提供空间条件。
    夏楚将王沫护住，用后背迎接了一波扫射。师姐新买的衣服被打得破破烂烂，他的后背却依然光滑白皙。
    六十把枪估计都射不穿他的脸皮，但对王沫而言却是致命的。所以夏楚单手撑住楼顶边缘，荡进了宾馆顶层。
    他没有逃跑的打算，毕竟还要杀掉伤害王沫的敌人。
    夏楚抱着王沫随意地进入一个尘埃扑面的房间，放下她后，仔细观察她有没有被刚才的扫射波及。
    “干嘛一直不说话？”夏楚温声笑道。
    王沫绕到他身后看了看衣服上的弹孔，“你想我说什么？”
    半年多不见，夏楚仍然无法和这个小女孩顺畅地交流，多少有点无奈。
    他轻轻触摸女孩左脸上的巴掌印，淡淡地问道，“谁干的，为什么打你？”
    “拿枪指着我的那个人，大概是不满我无视他。”
    “疼么？”
    “没有看起来那么疼。”女孩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坐到脏兮兮的床上，荡起脚丫，活动久站之下酸麻的腿关节。
    窗外陡然响彻震耳欲聋的雷鸣，暴雨再度袭来，雨滴疯狂拍打路面，雨幕稀释了仅剩不多的光线。
    走廊里脚步错杂，所有敌人都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