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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说话间,金班主将二人引到一个既能看得到戏台,又有些昏暗的角落里,转身又安排了个小潘西给二人端上茶水点心。
    这小潘西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模样长得很是讨喜,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格外机灵。上完了东西,便往梅檀身边一站,专给二人服务了。也亏得这个位置不起眼,听戏的人都没注意到这二人得到的特别待遇。
    见他二人坐定了,那在园子里乱蹿的“手巾把”就溜到了他们桌前,向门口的那个给手巾喷香水的小跑堂招呼一句,两条绑在一起的白手巾就凌空扔了过来,那“手巾把”稳稳接住还挽了几个花,又给二人道了一声“劳驾”。
    王江宁还没动静,梅檀也看着眼前这条混杂着肥皂水和法国香水味的手巾不出声,前边几桌闻得动静的客人已经为“手巾把”这凌空接物的本事叫了几声好。
    王江宁瞧着梅檀似定住了一般,咳嗽一声说:“大少爷,给人点赏钱啊。”边说边接过自己面前的手巾顺手递到了梅檀身后小潘西的手里,冲她笑了笑。
    梅檀不知道要给赏钱这事,但也确实不想拿这手巾,一时之间也踌躇是先拿手巾还是先给赏钱。身后的小潘西似乎是知道难处,上前一步接下手巾,打发“手巾把”走了,连带着王江宁的手巾一起放到了点心盘前面,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王江宁自讨没趣,抓了把瓜子往后一靠,竟看起了戏来。
    戏台上正在唱的,是白局中的老词牌,叫做周桐访友。这个曲目本来是金陵评话中的,后来被白局艺人借鉴过来,唱的自然是比说的好听,也成了广受欢迎的白局曲目。全本一共五十回,这时候正唱到周桐大闹法场救赵昆的段落,十分热闹。
    台上唱得热闹,台下都在认真听着,王江宁磕了几粒瓜子,晃着头佯装听了几句,便转身招呼正在倒茶的小潘西。
    看到王江宁晃了晃手里的赏钱,这小潘西立刻热情地说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梅檀见王江宁要开始问话,便也转过头看向那小潘西。
    第一次看到梅檀的正脸,那小潘西脸上不由地浮起一丝红晕,金班主让她来招呼的时候只说是贵客,她本也没多想,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生得如此好看。
    王江宁当然没错过这位小潘西看到梅檀后的神色变化,不禁稍有些气闷,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比我帅那么一点点吗?
    “咳咳,小妹子,我和你打听个事儿。”王江宁咳了一声,将那小潘西拉回神,“你们这听戏的客人里面,有个文曲楼的管家,姓吴的,大概四五十岁,头发少得很,鹰钩鼻,你认得吗?”
    “吴一峰先生啊,认得啊,他就在……”
    见她抬手就要指人,王江宁急忙拦住,“不用指不用指,你悄悄告诉我是哪一桌的就行了。”
    这小潘西倒也机灵,知道不该多问,便趴在王江宁耳边悄悄说了个一二三。
    “那桌上另外两个人,是他朋友吗?”王江宁瞅了瞅小姑娘说的那一桌,除了背对着自己的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一左一右还各坐了一个人。
    “应该只是在园子里认识的吧,他们也是熟客。吴先生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了,以前他每周都来的。”小潘西配合地压低了声音,一边语速很快地说着,一边仍有意无意地偷偷瞅着梅檀,这位公子喝水也好好看呀。
    王江宁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因为小潘西又看了梅檀好几眼少给了几个铜钱。
    “你在这儿坐着,我过去会会那个老杆子。”王江宁又转头悄悄叮嘱了一下梅檀。
    梅檀点了点头,只端坐着喝茶,对站在自己身后这位小姑娘不停打量的目光浑然不觉。
    王江宁径直走到吴一峰那一桌旁边,随手拿过一把椅子,往吴一峰身边一放,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来。吴一峰身旁的另外两人都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江宁,见这小子厚着脸赔着笑拱了拱手,也就只在心里问候了一下这不懂事的小杆子,转头继续听戏了。
    反而是吴一峰,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戏台,眼睛都没瞅王江宁一下。
    王江宁晃着头,肆无忌惮地扫视了一遍这个吴一峰。这人果然如杂货行伙计所说,头发很稀疏,而且白了一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些。一个大鹰钩鼻让他的侧脸看起来相当突出。个子也不高,穿了一件蓝色长衫,坐在那里弯腰驼背的,活脱脱就是一只蹲在椅子上的老秃鹫。
    “吴先生?”王江宁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感觉吓唬两下子就能把事儿办完,准备再扮一次假警察。
    “有何赐教?”吴一峰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微微动了动嘴皮子,声音很细,气若游丝的样子。
    “我是警察厅的。吴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找你么?”王江宁身子往前一趴,歪着头看着吴一峰,又把自己怀里的枪微微露了出来。自打有了徐思丽给的勃朗宁,王江宁感觉自己装警察也更加自信了。
    吴一峰依然巍然不动,似是并不把他这个“警察”放在眼里。
    王江宁有些意外,倒也反应迅速,突然一摊手,将从那小汽车上扯下的蓝色旗子在他面前一晃,面不改色地说谎:“吴先生汽车的旗子上为何会有血迹,能否和我回厅里说个清楚?”
    吴一峰这才抬眼看向王江宁,虽然身子还是没动,但那手却抓着茶杯停在桌上。他骨瘦如柴,手细得和骷髅似的,此刻,手上青筋暴起,更像是一只鹰爪了。
    王江宁心下一惊,电光火石之间,吴一峰突然抓起茶杯,一盏热茶冲王江宁泼了过来。同时脚下发力,将桌子踢向王江宁。
    王江宁直接向旁边一倒,就地打个滚,躲过了这张桌子。只是惨了另外两个听戏的,一个被飞起的桌子砸破了下巴,顿时鲜血直流。另一个则直接被桌子砸中,捂着脑袋嗷嗷大叫。
    王江宁抬头一看,吴一峰猴子一样蹭蹭蹭踩着桌子往戏园门口跳去。整个戏园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听戏的和唱戏的一边喊着“打架啦!打架啦!”一边抱头就跑。
    王江宁心下大悔。大意了,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干瘪老头,不但有功夫在身,身手还如此灵活。现在他想收回自己进门时说的话了,要是今天“弹压席”有人在就好了。想想便觉气结,每次这种时候,韩平这小子都不见人影,老子在这给他破案,他小子倒好,还不知道蹲哪吃烤鸭呢。
    眼瞅着吴一峰那老小子就要蹦到门口,王江宁情急之下一把掏出勃朗宁,但只瞄准了一下,便又无奈地把枪放下:周围到处都是人,自己这枪法从没试过,万一打到无辜可怎么得了。
    吴一峰还有一张桌子就要跳到戏园门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停住不动了。
    王江宁定睛一看,竟是梅檀。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戏园门口,正好拦住了吴一峰的去路。
    王江宁心中大惊。看吴一峰刚才踢桌子那一脚,功夫绝对了得,撂倒梅檀还不是轻轻松松?他脚下更急,忍不住要大声喊梅檀避开。
    哪知道就这么一停一堵,梅檀那一副万年冷若冰霜的表情再加上唬人的身高优势,愣是把吴一峰给唬住了。他定定地看了梅檀半天,似乎吃不准眼前这高个冷面男会不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又回头瞅了瞅要追上来的王江宁,四下一瞧,干脆跺脚一个纵身飞跃,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跑去。
    王江宁喜出望外。刚才他就侦查过这戏园的情况,戏园的二楼和隔壁的房子是连在一起的,从二楼可以轻松地翻出去逃走。他一个急刹急转追了上去,顺手抄了一把椅子冲着吴一峰的后背猛砸过去。
    吴一峰听见后面动静,也不回头,侧身一个飞踢,咣的一声把椅子踢飞了。但王江宁要的也就是这点时间,让开飞回来的椅子一个飞扑,就抓到了吴一峰的腿上。
    俩人顿时在楼梯上打成一团。吴一峰在上王江宁在下,本来吴一峰就有位置优势,再加上他的功夫,开打了之后王江宁连吃了他好几拳,差点被打下楼梯。
    也亏得王江宁从小打架打到大,早就认准了在这种局促空间打斗,管你有什么少林武当功,拼的就是个快准狠,比的就是谁不怕死。王江宁也不使什么招式,闭着眼睛一边哇啊啊啊啊喊着一边只管抡着胳膊向前猛砸。自己挨吴一峰三拳,也至少能保证打中吴一峰一拳。
    吴一峰似乎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打法,明明是自己局面占优,愣是被王江宁砸得节节后退。他也发起狠来,就地向后一滚,站到二楼的开阔楼道里摆开架势准备和王江宁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王江宁见砸不着人了,这才睁开眼睛一看,吴一峰已经在二楼上扎着马步摆了个架势,一双鹰眼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王江宁也不迟疑,冲上二楼,也噼里啪啦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和手掌……
    ……然后直接从怀里把勃朗宁掏了出来。
    “动一动我就开枪!”
    吴一峰像被馒头噎住一样瞪着眼看向王江宁: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对手,丝毫不顾及江湖规矩,自己都把姿势摆好了,这家伙掏把枪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砰!”就在王江宁掏枪出来还没对准吴一峰呢,枪响了,二楼天花板上顿时开了个孔,屋顶上的瓦片碎了一地,吓得准备上来劝架的金班主抱着头就趴到了地上。
    王江宁拍了拍掉在脑袋上的房顶灰尘,“看到没有没和你开玩笑!动一下马上把你打成筛子!”
    梅檀避开满园受了惊吓的人,大步流星地赶到王江宁身边,颇有些赞许:“你这鸣枪示警,开得很果断啊。”
    王江宁见吴一峰离得还远听不着,这才转头心有余悸地低声对梅檀说道:“妈的吓死老子了,这破枪,走火。”
    第二十三章 三推六问 (2017.3.13)
    就在这当口,一群端着长枪的警察终于冲了进来。金班主可算盼到救星,就差抱着警察的大腿嗷嗷哭了。
    王江宁用皮带把吴一峰捆了个结实,正在寻思怎么给这些警察解释时,门口又迈进一人,王江宁顿时喜出望外,挥手喊着:“哎,徐小姐,这边这边!”
    身后的梅檀顿时脸色一沉。
    徐思丽换上了军装,看起来十分精神。她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梅檀,低头咬了一下嘴唇,这才向二人走过来。
    “你……你们没受伤吧?”徐思丽第一个字是跳过王江宁看着梅檀说的,话一出口她才感觉不对,忙把目光转向王江宁。“没事没事,一点皮外伤。这老杆子貌不惊人,功夫真不弱。可惜遇到我,该他倒霉。徐小姐,他应该就是破这些案子的钥匙了,要带回警察厅好好问问。”王江宁擒得凶徒,脸上得意满满,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对了,徐小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有人看到你在那边跳江救人。”她偷瞧了眼梅檀。梅檀却只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怀表。徐思丽很快回过神来,“我一路打听,就来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王江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不到自己已经名声在外了,跳江救人居然还能被人给认出来,不禁一阵得意。
    王江宁可没时间注意梅檀和徐思丽各自奇怪的表现,他得忙着一手拽吴一峰,一手提着裤子:皮带拿去捆吴一峰了。
    听王江宁大致说了发生的事儿,徐思丽看向吴一峰:“我的人会带他回去。你们俩也一起去警察厅吧,坐我的车。”
    说罢,她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梅檀。
    “那敢情好。”王江宁也不客气,拉着梅檀就准备去坐徐思丽的小汽车。梅檀一开始颇有些抵触,王江宁是连拉带扯才把他弄上车。徐思丽只是半低头不说话,见两人都上车了才有些如释重负地坐到了前排。
    这时候王江宁就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了,这梅檀和徐思丽的关系不对劲啊。不过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他没经验,这俩人和自己也谈不上熟,一路上也不敢开玩笑,只好问起案情来。
    “对了徐小姐,许记船行,就是着火沉了的那艘船,要多久才能打捞上来?”这是现在王江宁最关心的事情。
    “那船上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徐思丽头也不回地问道。
    “贵重的东西应该是没有,但是那船上有好几个人在里面啊,有一个可能还是个很重要的证人。”王江宁把陶长根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十分聪明地没有提到陈婷婷,只说是还有一个背上好像文了相同图案的女尸。
    “我问过灭火队,那船可不小,恕我直言,那里面不可能有活人了。”徐思丽口气很冷淡,仿佛只要和她查的案子无关,她就不关心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确定一下,那里面有没有我要找的那个证人,以及,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王江宁依然不能忘记他踹开船舱门看到的那一幕。
    “那只能试试找海军的潜水队了,不过这个难度也很大,我得回去问问周长官能不能协调。只能尽力一试,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徐思丽沉思了片刻说道。
    “能试试就试试。多谢徐小姐。”王江宁也知道这种事确实难度太大,徐思丽能答应帮着问问,已经是很不错了。
    一路上梅檀都看着窗外,像是看风景。只有王江宁这嘴算是没停,他其实也不想说太多话,可是梅檀和徐思丽这微妙的状态,他要是不说话,车里还不得冷得跟冰窖似的。
    到了警察厅,韩平在徐思丽的吩咐下早已等在门口,直接把吴一峰领到了一间审讯室里。那个只见过一次,却让王江宁印象深刻的笑面虎周老板竟然也来了警察厅,八成是徐思丽给她的这位上峰打了电话汇报。
    周老板一见到王江宁,笑着脸迎上来十分熟络地打招呼,而且十分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王江宁颇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客气地回礼。对只见过一面的自己都能如此熟络,这只笑面虎绝对不简单。
    众人到了审讯室门口,王江宁和梅檀却被高厅长给拦住了,王江宁不由一怔。
    “高厅长,让他们也一起进去听听吧,毕竟是这位王侦探破的案呢。”开口的竟然是周老板。王江宁有些意外,感激地冲他笑笑。
    “您看,我这儿最大的审讯室,就这么大,这么多人都进去听,这就没法问了……”高厅长怕众人误会,忙推开审讯室的门给众人看。
    这审讯室很有特点,房间特别长又特别窄。整个房间都黑漆漆的,吴一峰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把椅子上,两盏大灯直接打在他脸上。八成是为了给犯人一种震慑作用,问话的时候离犯人远点,这问话的人能看清犯人,犯人则几乎看不清对面问话人的脸,能形成巨大的压迫。
    见里面确实没法子多放把椅子,王江宁也就只好拖着梅檀去大堂喝茶了。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王江宁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看,高厅长他们满面春风地从审讯室那边出来了,后面跟着徐思丽以及几个警察厅的头头儿。
    徐思丽附耳到周老板身边说了点什么,那周老板不停地点着头,然后直接冲着三人走了过来,高厅长他们紧随在后。
    “王先生厉害,这案子还真让你给破了,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周老板和王江宁握了握手,笑着说道。
    王江宁一面和周老板打着哈哈,一面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徐思丽。这什么情况,案子破了?这说的到底是哪个案子?
    俩人虚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阵,高厅长就请了周老板上楼去他的办公室聊天了。王江宁此刻也顾不得多想,一把拉住徐思丽,劈头盖脸就问道:“吴一峰交代的是哪个案子?”
    徐思丽颇有些嫌弃地甩开王江宁的拉扯。
    “还能有哪个案子,当然是碎尸案。”
    “碎尸案是他做的?”王江宁一脸错愕。
    “你抓的人你会不知道?”徐思丽却以为王江宁在装傻卖乖,秀眉一皱瞪向他。
    王江宁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和教授去找吴一峰的时候,虽然是顺着碎尸案的线索摸过去的,但是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就是凶手。我查他,是为了找梅教授失踪的学生。”
    徐思丽眉头皱得更紧了:“女学生?”
    王江宁愣了愣,打着哈哈:“是个女的,和那个吴一峰有关,所以现在我能去审一审吴一峰吗?”
    徐思丽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提到梅檀也不再羞涩了,反而又多了几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