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云苍人来说,又是一件惊心触目之事。
寻常百姓家,若是有人遭受冤屈,有官员要开棺验尸,家人还要思虑良久。
死者为大,亡魂需要安息。
而现在,他却要亲自动手,去往皇陵,挖开自己父母的坟墓。
当年那场葬礼,办得极其隆重。
而帝后的墓陵,也修建得极其豪奢。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是一只华丽的牢笼。
墓陵外部打开,内部墓门上密密麻麻的贴着各式符咒经文,上面有暗红色的痕迹,似干涸的鲜血。
云苍人敬奉鬼神,是以,对这些东西,十分熟悉。
这是血咒。
血咒行处,死者将永生永世,无法安生,他们会在恶道之中,无限轮回,受尽非人的苦痛折磨。
只是这血咒,便已将当时立墓者的心思,暴露无疑。
“这妇人,好生歹毒!”众臣齐声惊呼。
秦晚心和秦文才在众臣的目光之下瑟缩,颤抖。
“快解除血咒!”臣子中有人颇通此道,当即抓住秦晚心和秦文才,重重的将他们掼在墓门之上。
鲜血,从两人的头顶流出来,喷溅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符咒之上。
太子云明澈上前,含着眼泪,将那些符咒一一扯下来,塞入秦晚心和秦文才口中。
墓门打开,帝后的棺木,也随之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不由又是一声惊呼!
棺木之上,竟然锁着胳膊粗的铁锁链。
而锁链之上,还是重重叠叠的经文和符咒。
竟是跟墓门上一模一样的血咒。
“天哪!”有臣子惊呼,“这血咒,只墓门上一道,已足以困住人的魂灵,这棺木之上,又何须……”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
众人听在心里,只觉毛骨悚然,头发皮麻。
然而,比血咒更令人恐怖惊悚的,是棺木之中的尸身。
历经十数年,当年饱经蹂躏的尸身,此时已化为白骨一堆。
然而,即便是只有白骨,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人死前,曾遭遇了什么。
这一点,几乎不用验尸官来检验,便算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也能看出这尸骨之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冥星等人,看到棺内的尸身,再也承受不住,抚棺痛哭。
云明澈跪倒在棺木前,对着自己的亲人,行九跪十八拜大礼。
这个跪拜之礼,迟来了十九年。
众臣随在他身后,轰然跪倒。
极致的悲伤与痛苦重压之下,太子反而没有一滴眼泪。
真相既已大白,身份既已验证,昔日的太子,顺理成章的,便成为云苍的帝君。
新帝即位,新年伊始,国事繁沉。
首先,要处治当年的谋逆者。
秦晚心和秦文才依云苍律法,当凌迟,秦氏一族,或流放,或诛杀。
当日,刑场上人山人海,屯塞巷沸。
曾经深受秦氏暴政之苦的人们,纷纷上前,争相分食谋逆者的身体,喝其血,啖其肉。
所有与秦氏有来往的官员,在这场血腥盛宴中,吓得七魂走了六魄,有些胆小的,甚至已决定举家自尽,以免受株连,受尽痛楚而死。
然而,一个意外的消息,却让这些人惊愕至极,尔后,痛哭流涕。
秦晚心和秦文才受了剐刑,可是,秦氏一族的老幼妇孺,却只是被贬为庶民,逐出云京。
新帝并不曾真正降罪于他们。
至于那些与秦氏有牵连的人,新帝下了一纸召书,当日弑君谋逆之罪,秦晚心秦文才秦文山是主谋,其余从犯,绝不株连。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春雷,让那些曾与秦氏有关联,一直战战兢兢的人,匍匐于地,跪谢新帝恩泽。
初春的这一个月里,云明澈很忙。
在前朝,他忙着重建属于他的云苍帝国。
而在后宫,他则要忙着重建属于他的家园。
长乐宫的修缮,是项大工程。
但是,除了房上屋瓦等高处的一些工作,以及室内破败的桌椅,交给工匠来修缮,其余布置清扫等事,都由新帝自己来完成,连五个贴身内卫,也不可以插手,至多,帮个小忙,递些东西之类。
这样前朝后宫的日夜忙碌,云明澈很累,非常累。
然而,这种疲累,却不似往日的那种累。
过去的十九年,这些日常琐事,他从未亲手做过,身边六个内卫,全全包揽,再后来,日渐壮大,身边可靠忠心的下人也越聚越多,连冥星他们自己也不再做这种家务琐事。
所以,那个时候,大多数时间,云明澈是闲着的。
身体闲着,然而,大脑里的那根弦,却一直紧绷着,没有一刻敢放松。
身闲,心却累。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身体疲乏至极,心却充实满足。
他头一回亲力亲力的做这些琐事,拿惯了刀剑的手,做起家务活来,笨拙无比,连扫个地都扫不好,惹来顾九一阵阵大笑。
这笑声令他觉得安心,且温暖。
遥记得儿时,他精力旺盛,好奇心强,因为好奇,不知做过多少让人啼笑皆非的蠢事来,那个时候,他身边的人,便会这样笑他。
被笑着,即是被爱着。
云明澈挽着袖子,立在阳光下,听着这清脆的笑声,觉得骨头都轻飘飘的。
“喂,你是不是又偷懒?”他刚站了一会儿,“监工”顾九的声音又响起来,“快把这帷帘扯下来!”
云明澈“哦”了一声,乖乖的爬上梯子,把殿内的帷帘降下来。
十九年的光阴过去,原本精致华美的纱帘,此时已是破破烂烂。
云明澈拿在手里,心里有些感伤,然而,这感伤在心中还刚刚萌牙,那清脆轻快的声音,便又在耳边叭叭叭响起来。
“又发怔!”她蹦跳着在下面支使他,“旧的扔掉了,快把新的挂起来啊!哎,阿澈,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样笨手笨脚的,也亏得是生在皇家,你也就只能做个太子皇帝什么的,你要是做工匠啊,牙骨都饿散了!”
云明澈从未听过人这样颠三倒四的说话,回了一句;“听你这意思,太子皇帝还不如一个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