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天,她才记起来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谁。
程艳秋是顾老太爷生前十分宠爱的妾室,据说,最爱她的天真无邪。
当然,如今的程艳秋人老珠黄,跟天真无邪是半点边也沾不上了。
但顾徐氏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她,让顾九既意外又好奇。
好奇之心既起,愤懑之火立歇,在顾徐氏连珠炮般的抨击之下,她骤然清醒过来。
冲动是魔鬼。
以眼下的局势而言,她得罪这位老太太,实在是头脑发晕的不智之举!
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和顾徐氏的这场争辩,不在今日,也会在明日。
在对待秦晚心的问题上,两人选择的道路,根本就是背道而驰的。
秦晚心做过的那些事,顾徐氏可以当作没发生一样,一张纸就要翻过去。
但在顾九这里,是绝对没有可能翻过去的。
事实上,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顾徐氏明知秦晚心是始作俑者,明知这个女人风流放荡,却始终不记仇。
这种事,光是用一个忠心侍主和畏惧皇权是很难解释的。
现在这一吵,她的心里,倒是有了明确的答案。
在顾徐氏这种大女人心里,秦晚心大概算是她的同类。
因为精于算计,而被男人抛弃,内心充满着不甘和怨怼。
而像林静姝这样以柔弱单纯赢得男人恋慕的女人,应该是她们天然的敌人。
昔年的顾徐氏,跟顾老太爷风里雨里趟过来,夫妻齐心,挣下赫赫功名,光耀顾氏门楣。
只是,功成名就的男人,因为对于争斗倾轧的倦怠,反而更容易受到天真无邪单纯无心机女人的吸引。
顾老太爷是这样,顾奉之自然也不例外。
同为被冷落的女人,对于秦晚心,顾徐氏应该是物伤其类,所以才会对她所做的事,并不过份苛责,如今顾奉之回头,她更是乐见其成。
顾九看透顾徐氏的心事,只是冷笑不语。
她不说话,顾徐氏却情绪激动,一直喋喋不休。
她的话语密不透风,如疾风骤雨一般倾泄而下,压根就没打算给顾九说话的机会。
说来道去,总归是揪住她跟冥王府过从甚密这一点不放,嫌她被太后瞧出端倪,因此种下祸根,惹太后不悦,对顾府不利。
顾九听在耳里,心里一个劲冒凉气。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在昨天,在楚夫宴和楚倾城还没有倒台之前,这位顾老太太还一直对自己赞赏有加,把她这个孙女儿,夸成一朵花。
如今仇敌一除,她就变成惹事精……
原来卸磨杀驴这种事,这位顾老太太,也是其中高手。
身为即将被宰的一头“驴”,顾九心情酸痛又压抑。
虽然,在这之前,她已推算出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顾徐氏的所作所为,也完全符合一个封建名门当家主母的品性。
她们素来是重男轻女的,也惯于见风使舵,拜高踩低。
但之前想是一回事,事情真落到自己身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自己的生母,虽不为这老太太所喜,可是,她却是她最爱儿子的血脉,她的身体里,也同样流着这老太太的血!
然而血亲在这种时候,太过轻渺,不起任何作用。
这让来自现代一直被爷爷奶奶宠大的顾九,有种被抛闪的挫败和失落感。
不是所有的祖母都慈祥的。
这个古代封建大家族的祖母,也许注定跟慈祥慈爱这样的字眼无关。
她这个外室之女,在这位当家人眼里,也许就跟家里豢养的猫啊狗啊一个级别。
让一条小狗去做狗,这简直天经地义,完全在情理之中。
至于以前的厚待看重……
好吧,家里来了贼,人手不够,总要找条狗过来咬咬人,壮壮胆的。
现下主人和贼握手言和,狗还死脑筋,非要瞎汪汪,难怪主人要发怒了!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不管是皇家还是军候之家,大家都玩得炉火纯青。
这些人是一个德性,相互体谅起来,也就没那么别扭。
只有顾九,被恶心得胃液翻滚。
她恨不得立时对着眼前这老妇一阵狂呕,把之前对她的那些好感,那些亲情,全数呕出来,吐在她脸上!
不过,冲动是魔鬼。
顾九方才冲动了一回,此时清醒过来,便知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
她此时难过痛心,只是因为,她一直拿身边这老太太当亲人,没拿她当敌人。
现在……
她是顾奉之的母亲,她实在不想把她当成敌人。
但是,她再也不是她的亲人了!
顾九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后,很快,便有了一个外室之女应有的最正确也最好的回应。
她耷拉着脑袋,死命压抑着自己几乎要爆炸的情绪,唯唯诺诺的“聆听”着顾氏当家人的“教诲”。
等到顾徐氏一阵狂风暴雨过去,她蔫头巴脑,泫然欲滴。
“祖母教诲得是!”她低声下气,“孙女受教了!”
“那你倒说说,你受什么教了?”顾徐氏挺直脊背,面容冷肃。
“孙女如今明白自己的处境了!”顾九回,“我娘为太后所不喜,不容,我是她的女儿,当顾全大局,夹忍辱负重,起尾巴做人!”
“不管太后怎么对我,我都不能倒向冥王那一边,因为,太后或许不好,但终究还算是同一阵营的人,而冥王跟我们顾家,注定是政敌对手!祖母怕我被他们利用!”
“你倒还不算太糊涂!”顾徐氏闻听此言,面色稍缓。
“其实孙女心里,一直都明白的!”顾九轻声回,“祖母放心,我身为顾家的女儿,绝不会拖顾家的后腿!更不会陷顾家于尴尬危险之中!事实上……”
顾九顿了顿,看了顾徐氏一眼,刻意加重语气,继续道:“若不是突然发现一些可怕的事,在除掉楚夫宴和楚倾城之后,我便已离开云京,回黛山为母亲守灵了!”
她刻意的停顿和陡然加重的语气,成功的让顾徐氏注意到她想强调的话,不自觉问:“你发现什么可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