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心里颤着,面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
她随意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随后又坐到了顾徐氏面前,对着那热气腾腾的药碗发呆。
“云大夫,这药要是凉了再热,效用是否会衰减?”她看向云千澈。
“当然会!”云千澈点头,“要不煎药时,都讲究时间呢!多一分少一分,药效都会打折扣!”
“哎呀,这可怎么好?”顾九对着药碗转悠,“父亲这跑到哪儿去了?再不回来,可就凉了!祖母,要不,咱们弄点热水炖着吧?”
“炖着……会不会损药效?”顾徐氏看向云千澈。
“那倒不会!”云千澈笑回,“别说,二小姐想这法子挺好!”
“那我这就去弄热水!”顾九急慌慌走出房间,去隔壁暖阁的炉子上拎热水。
“二小姐真是孝顺!”云千澈感叹。
“云大夫,你是没见过,父亲有多疼我!”顾九哽声回,“你若见到了,便知我今日这点孝顺,什么都算不上!他未出事时,哪个敢欺负我?有他依着靠着,我到哪儿都不会害怕!那样的幸福美满的好日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苍天有眼,见你们父慈女孝,必会成全你们的!”云千澈轻声安慰,“本医也会竭尽全力,让候爷尽早醒过来!”
“云大夫,亏得有你出现,不然,我是真不敢再抱任何幻想了!”顾九嘴里闲扯着,拎了水壶走出来。
水壶里滚开的热水,拎在手里颇有些分量。
顾九作吃力状,小心翼翼的往桌边靠。
云千澈只轻瞄一下,便知她的意图,唇角轻扬了一下,忽地惊叫:“二小姐莫慌!裙子缠到桌腿上了……”
他话未说完,顾九那边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满满一壶热水,就被她这么抛洒出去,“哗啦”一声,全数倾倒在窗边的帷帘之上!
“啊!”
“唔!”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一个是顾九的,一个是顾奉之的。
被滚开的热水烫到,帘后的顾奉之,再也隐藏不去,痛呼连声,狼狈万分的爬了出来!
“奉之?”顾徐氏惊讶异常,“你怎么在这儿?”
“哎呀,祖母,你快别问了!”顾九眼泪涟涟冲上去,扶起顾奉之,又对着云千澈喊:“云大夫,快帮帮忙,把面盆里的冷水端过来!父亲怕是被烫到了!”
“这就来!”云千澈心里暗觉好笑,手上却配合得极好,抄了身后盆架上面盆,急急过来救援。
顾徐氏见状,也忙上前帮忙。
虽然有上神之手在,又救助得及时,但顾奉之的腿上,还是被烫起了几个大燎泡。
“我真是该死!”顾九眼泪啪啦啦往下掉,“父亲,父亲你怎么样?你先别乱动,我把你这裤角剪了,好让热气出得快一些!”
她一边哭叫着,一边摸过桌上小筐里的剪刀,咔嚓嚓剪顾奉之的裤脚,她手势敏捷利落,不过须臾间,顾奉之的长裤,已被她剪到膝盖以上。
真的顾奉之,在左膝盖之上的皮肤上,有一块很有意思的伤疤。
这伤疤,是顾奉之为了保护女儿留下的刀伤,伤愈后,那伤痕弯弯曲曲的,像是一个“九”字。
就因为像九,顾奉之说这是上天给他留下的女儿的印记,任凭林静姝怎么说,他也不肯拿药膏除掉。
在顾奉之回城前在山里待的最后一个晚上,那个印记也一直都在。
可面前这个顾奉之,膝盖上十分光滑,除了有点泛红之外,什么疤痕也没有!
顾九对着那一片空白,泪落如雨。
这一回,她是真的伤心,真的难过,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又闷又痛,透不过气来。
面前这个人,是冒牌货无疑了。
可是,真的顾奉之,她的父亲,去哪儿了?
那个打小就爱把她举在头顶放在掌心的男人,那个在她长到七八岁,远征归来依然要拿满脸的胡子来扎她的永远笑眯眯的父亲,那个搜罗来天下珠宝,给她当弹珠玩的父亲,到底去哪儿了?
他是否,还在人间?
还是,跟她的母亲一样,已坠入死亡无尽的深渊之中?
他离去时,是否也跟她母亲一样,内心充满着绝望、无助、悲伤和痛楚?
顾九忆及林静姝遇害那天的情形,愤懑、悲伤、憋屈、仇恨种种复杂情绪汇集在一处,让她浑身轻颤,泪如泉涌!
“二小姐,你没事吧?”云千澈见她情绪波动过大,投来关切又警示的眼神。
“我没事……”顾九呜呜哭,“可是,父亲被我烫伤了……父亲,是不是很痛啊?”
她抬起头,透过迷茫的泪眼,哀切的望着面前这个中年男子。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半寸,然而即便离得这么近,顾九依然无法从这个冒牌货脸上,看出半点破绽!
这张脸,跟顾奉之几乎是一模一样!
顾九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这么神奇的人皮面具,可以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
此时,面对她的哀哀痛哭,顾奉之基本没什么反应。
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自己腿上的燎泡吸引过去了。
他低垂着眉眼,一直盯着那燎泡看,一边看,一边发出痛苦的甚至有点夸张的“咝咝”声。
“父亲,对不起!”顾九哭得愈发愧疚无措。
“九儿,好了,你父亲不会怪你的!”顾徐氏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不过几个燎泡而已,你父亲以前受过那么重的伤,都没皱过眉头……”
“可那时父亲没病啊!”顾九抽噎着,“他这一病,就像个小孩子,自然觉得痛得厉害!”
“你父亲便是小孩子时,也是小大人模样!”顾徐氏看到眼前这个顾奉之那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由苦笑:“这一病,连性情都变了,瞧这模样,像足那小无赖……”
她说到一半,神情忽然变得恍惚,顾九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忙轻声追问:“祖母,什么小无赖啊?”
“哪来的小无赖……”顾徐氏呆呆的重复着她的话,眸间有水光轻闪,她缓缓摇头,笑道:“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小无赖嘛!奉之,乖,别赖在地儿了,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