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火势冲天,烧到窗外,这才弄了把锅灰扑上脸,作出一幅惊惶失措的模样,冲到正房前大叫:“不好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她这一叫,院子里的人全都聚拢而来,大家忙着救火,乱成一团。
但这火一旦烧起来,却没那么好救。
正值隆冬时节,北风呼啸,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很快便将小厨房吞没,并迅速向周围扩散,而要命的是,因为天太冷,原来存着的水都结了冰,救火的人要现从井中汲水,速度明显减慢。
这四合院房房相依,烧完一间又一间,很快,西厢房便被火龙辗在身底,并有向正房蔓延的趋势。
正房里的人在管家下人的惊叫声中,终于没能坐住,满面惊惶的跑了出来。
顾九猫在角落里假装救火,视线一直锁定正房门口。
最先跑出来的,是顾倾城,她手里牵着她的同胞弟弟,顾家的嫡子,年约十二的顾云城。
紧随其后的,是楚夫宴和大夫人。
大夫人是被楚夫宴抱出来的。
很爱的公主抱。
出来时,大夫人的手臂,还亲昵的挂在楚夫宴的脖子上。
纤纤玉臂间,一只碧绿的玉镯格外显眼。
比这镯子更显眼的,是她的妆扮。
宛香并没有说谎,大夫人确实是有点怪怪的。
一个长年瘫痪在床的人,竟然真穿得花团锦簇,身上虽然披了件暗金色的斗篷,却遮掩不住内里那娇艳的玫红色小棉袄,头发梳着时兴的堕云髻,金钗闪闪亮,额间贴花黄,涂了脂,也抹了粉,唇上还擦了口脂,娇艳欲滴。
然而,跟她脚上那双玫色的绣花鞋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那鞋颜色娇艳,明显是新制的,可鞋底居然有一层泥垢。
一个瘫痪的人,鞋底会有泥……
顾九站在那里,唇角微扬。
原来,这才是正主儿!
看来,今天这火,她是放对了!
急惶而出的一对情人,在奔出正房后,迅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大夫人把深埋在楚夫宴胸膛里的头抬起来,竭力保持着一段距离,而楚夫宴则装作不堪其负的模样,把大夫人递交在管家顾福手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顾九拎着水桶,冷眼旁观,目光落在闻讯赶来的顾徐氏身上,见她一双阴沉老眼也牢牢锁定大夫人,内心十分舒爽。
一阵乱哄哄的忙活过后,大火终于被扑灭。
“好险!”一大堆人坐在院子里喘粗气,庆幸这场火灾没烧到正房。
“火到底是怎么起的?”顾徐氏沉声发问。
“不知道!”众人纷纷摇头,最后,目光一齐落在最先喊叫的顾九身上。
顾九早有准备,跌跌撞撞,一脸灰,一身水上前哆哆嗦嗦回话。
“回老夫人,其实小的也不知道确切的原因!”她一脸认真回,“小的当时一直在外间帮宛香姑娘码菜,没进到里间去看,后来小的听到里头唰里啪啦的响,还以为有人在里头烧火,这是大夫人的院子,小的只是帮忙挑菜过来,也不好随意察看,等到发现时,那火舌已然窜得老高……”
她吸吸鼻子抹抹脸,可怜巴巴回:“小的发现了赶紧弄水去泼,可那火太大,把小的衣裳头发都烧了……”
她特意展示自己的凄惨,瞬间获得众多救火者的共鸣。
“那火势确实逼人,我的头发也被烧焦了呢!”
“谁说不是啊!我手都被烧伤了,这身上又上了冻,真是又热又冷!”
“还好发现得及时!要不然,等到烧成了片,那才是不可收拾呢!”
“这厨房里刚做过饭,是不是灶里的火没用水泼灭,死灰复燃了?”
最后这句话,成功吸引了顾徐氏的注意力。
她扭头看向顾倾城身边的厨娘,问:“你说,你做过饭后,有没有把火浇灭?”
“婢子……婢子……”厨娘汗落如雨,不敢撒谎说浇灭了,却又没有勇气认下这罪责,嗫嚅了几声,结结巴巴回:“奴婢……有罪……可是,奴婢离开厨房前虽未浇灭灶火,却命丫头将灶前收拾利落,便算灶火复燃,也只是在灶腔内,奴婢委实不知道,这灶火怎么会烧到外头来……”
“住口!”老夫人声色俱厉,“做错了事,竟还有脸狡辩!那火是什么?天干物燥,哪怕一点火星子迸到柴火堆上,都能烧红一片天!你竟敢说不知道!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以敬效尤!”
“啊?”厨娘已是年过半百,跟顾徐氏的年岁不相上下,此时听到要打三十大板,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大夫人见状,低低呜咽一声:“母亲手下留情!她是儿媳的乳母,哪经得起这三十大板啊!要不,就让媳妇替她挨这板子吧!”
她挣扎着从椅子上爬下来,跪地苦求,身上的斗篷掉了,露出簇新的玫色小袄,映得那涂脂抹粉的脸愈发娇艳欲滴。
顾徐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混浊的老眼,愈发黑沉难测。
但她的目光只是轻轻一掠,又即滑开去,尔后,落在大夫人身后的楚夫宴身上。
顾九心中暗笑。
看来,老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无非是想借机证明一些事。
不过,她可能要失望了。
因为楚夫宴的表情很正常。
这是一个正常的大夫该有的样子。
遇急难时救急,但绝不插手别人家事,袖手旁观,面色平静淡漠,行事十分低调,即便大夫人急成这幅模样,人家照样不显山,不露水。
这种伪装功力,已趋炉火纯青。
若不是顾九已从两人刚逃出时的神情中窥得真相,又有小倌馆丹凤眼的证实,她只怕也要被他这漠然的神情给骗过去了。
顾九不知道顾徐氏的调查,到了什么速度,但看她眸中一掠而过的茫然困惑,她便猜出,她知道的,远不如自己多。
相比之下,这几人的神情,都不如顾倾城的表情精彩。
她急急的扶起大夫人,扯了黑色的斗篷,恰到好处的掩去了大夫人一身的光华灿烂,嘴里娇嗔道:“母亲,你说什么呢?你这么做,不是让祖母为难吗?兰婆做错了事,原该受罚!不能因为她是你的乳母,便枉开一面!她来咱们顾府做事,是付了工钱的,又不是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