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刚学会一个人喝水时,少许的水会从她柔软的嘴角流出来,沾到她的下巴,然后润湿她的衣服。
“慢点喝,慢点喝。”
令春好笑地在一旁教导她。
她那时觉得只有缺乏一些行动能力的小孩才会犯此类啼笑皆非的错误。
今天,没想到,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会。
……
大师兄与慕师姐相继走出来,模样都显得游刃有余。
是因为二人结为夫妻才让他们一同参与考核吗?
那自己也应该与自己的夫君……
可惜夫君做了很多错事,长辈们肯定对他很失望。而且只有极少人知道那个十岁的孩童与自己同床共枕。
“师妹。”慕迎雪把沉思中的令春叫醒,“师妹,没什么好怕的,他们都是很面善的老爷爷。”
“嗯。”
她天真地笑着。
走向无底的暗门途中,她下意识地朝修晨看去。
被苏师姐纠缠的师兄还抽空对自己露出鼓励的微笑。
令春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羞涩地眯了眯眼,把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幻想得更加美好。
……
她为衰微的龙玄祈祷,向弱小的生命致敬。她怀揣母亲本能的慈爱之心站在阴暗的狭隘的视角向前辈们鞠躬。
“晚辈是昭阳殿的令春,见过各位前辈们与左门主。”
虽打算率先替夫君的行为致歉,可为夫君“重生”操劳的大师兄不同意自己的做法。
当初夫君重获新生所进行的夺舍手段实在残忍,因此真相能保留得越久越好。
至于为何将之透露给修晨……
可能是因为对他的部分好感,这位师兄让作为女人的她很舒服。
老人们见到令春,也都互相交换眼色,满意地点着头。
早就听说她是一位温厚老实的女子,如今看面相便知她拥有美满的婚姻生活。
“令春,你虽较早消失在外界的视野,但这几年经历一定也是对你的另一种成长。湖山门不会无缘无故叫你来,哪怕不及几位师兄姐耀眼,你也拥有着他们无法拥有的优势。”
左有道照例做出评价。
令春不好意思地笑着,除了会照顾女儿,她还没被别人特别夸奖过。
“承蒙左门主厚爱,晚辈会做好为龙玄奉献一切的准备。”
她双眼澄澈,认真地说道。
左有道当然愿意听到这番话,可他不想用某种东西绑架令春,他只用欣慰的笑容回应她的真心,随后说道:“如果你当上了湖山门门主,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令春认为自己是最没有机会的那个人,因此不敢乱想。”
她紧张地把手握在一起,低头道。
“谁说你最没机会?”坐在矮挫老头右边的一位满脸皱纹的牙已掉得七七八八的老人沙哑地说道,“你比先前那些都出色得多。”
可能她是因为太久未接触外边的世界,前辈们更看好她带来的神秘感。
令春看着老人,摆了一个迷糊的可爱笑容。
的确,从修晨师兄与钟离师姐的面部表情来看,他们似乎与前辈们交谈得并不融洽。
她很是喜欢师兄为人处世的方式,那为何师兄无法与面相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人达成共识呢?
她不禁心生疑惑。
“对于现在龙玄的局面,你了解多少?”
左有道转移了讨论的方向。
令春诚实回答道:“令春在家知道的不多,只听说山外发生了很重大的事可能会波及到龙玄。”
左有道叹气道:“是啊。所以这个关键时刻我就要了解到你们年轻人的态度亦或是统一大家的思想。”
令春用力地点点头,说道:“左门主良苦用心,晚辈们都感受得到。”
真是没有一丝野心的好孩子,她甜美又温和的嗓音净化了在场人肮脏的灵魂。
前有荼静姝与慕灵,二人在他们面前同样温顺谦卑,可令春自身所携的神圣母性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有时候,这个女人过分的友好或者说特别的听话,都容易令人觉得她不怀好意,但细细接触下来,她果真没有坏心眼,她把一切都想象得超乎寻常的美好。
“我昨天讲的往事,还有印象吗?”
左有道又抛来问题。
“嗯,晚辈还记得。”
令春慎重地点头。
“你怎么看待大人的做法呢?”
左有道希望她能在这里畅所欲言。
令春偷偷瞧了瞧每个人的表情,小心地说道:“不管怎样,那肯定是前辈们斟酌后的结果,晚辈深知那是为短暂和平的付出,虽然……虽然代价有些难以承受,可那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晚辈,一直都相信大人。”
她的身边不乏为龙玄前途而忧患的家长,在家族接受的教育再到前往昭阳殿的修行,她都认定龙玄是养育她的土地,她深爱这片土地,深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老人对她的回答表示满意。
令春心中充满光明的精神世界是许多同辈不具备的。
“晚辈之所以说这些话,不是为了离左门主期望的这个位置更近一些……”令春补充道,“晚辈并不擅长为别人做决定,晚辈只擅长教教女儿读书写字……来到湖山门,晚辈才明白与师兄师姐的差距是那么遥远,他们比晚辈的眼界放得更宽,他们的故事给了他们一颗强大的内心,他们会给龙玄……”
她的话像是只在为一个人辩解。
“可惜没几个人会相信我们的金玉良言啊。”
矮挫老头无所谓地说道。
“修晨师兄应该可以担任这个位置……”
令春终于把舞台交给了这个不在场的人。
她努力把气氛缓和,就是为了把大人们对自己的所有好感都转向她刚认识的师兄。
“哼!”
不知是谁又开始抵触这个名字。
令春并不愚蠢。她知道湖山门看中的并不是她的才能,而是她所在家族的号召力。
这让她受到了与陆煜杨慕迎雪同样的待遇,虽然她很感激,可这不是她需要的。
具体谁能胜任……
来之前,她还以为一定是大师兄了,来之后,她只能对大师兄说一声对不起。
不管是不是背叛宗门,她柔软内心的奇妙感觉敲开了她的嘴唇,她得以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因为之前传开的事,前辈们不会再信任师兄了,晚辈不知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每个人不都是有过去吗?我能感受到现在的师兄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对师兄的偏见,是因为对彼此的不了解吗?
杀了多少人就意味着他背负了多少人的悲伤,伴随着疼痛的记忆是噩梦的起源。
她怜悯这个罪人,想用温暖的胸口去驱散他的恐惧。
总体而言,她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可作为母亲,她有耐心倾听他人成长路上的挫折。
“佛说善恶不二,应该从其他角度讲,师兄可以被原谅。晚辈并不太了解师兄与那些师姐师妹们的故事,但令春好像能够理解,并想加入其中。”
她胆怯地在他们严厉的眼光中说完了全部想法。
她真苦恼,这里的老人就跟女儿那段时间一样,怎么反复地教都不听。
“他已声名狼藉,那都是他自找的。你还听说过他在天上阁的事吧?他居然把那座青竹峰给烧了。真没想到,到现在,你还在讲他的好话,他不就是一个怪物吗?”
矮挫老头歪着嘴,说道。
令春勉强挤出笑容,右手不自觉地去抚摸系在脖子上的红色丝带。
“如果被他钻空子当了门主,那又会有谁听从他号令?”
老头有意看了左有道一眼。
原来,师兄没必要融入大众。
令春慢慢为自己找到借口。
好了,再问一个问题,她就要主动离开了。
“那……师兄要怎么做才会被原谅呢?”
“原谅?”听得出来,老人的态度只针对修晨,他冷静地看向值得栽培的令春,问道,“你的夫君呢?如果云檀还活着,你会原谅他?”
……
大脑涌现疯狂的低语,焚毁的记忆飘在头顶刺痛她的眼眸。
她挑逗婴儿的脸颊,享受第一次做母亲的喜悦,犹记,是那晚青涩的男孩与自己的作品。
流溢出的天真衔在嘴边,她呵护般地擦干净,又一次,她又笑了,宽容地抹去,再一次,她的笑容僵硬了。
“为什么总是学不会?!”
她心里愤怒地教训她的女儿。
因为爱得深,她第一次向女儿扇了耳光,然后拼命向女儿道歉。
她不想让别人听到女儿的哭声。如果被听到,那她唯一能做好的一件事也不复存在了。
过了很久,她的眉头也没有舒展过。
老人的话像是一个男人不顾她悲哀请求鲁莽地侵犯赤身裸体的她。
又像她的女儿无休无止如鬼魂嚎叫的哭声……
啊——真想把这个人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