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重获新生,他是幸运的;贪恋上那群天真的女孩儿,他却是不幸的。
与陆煜杨厮混,他的秉性自然也耳濡目染。所以对这名叫迟人的小孩的表现,修晨并没有太多意外。
联想到昨天袭击师妹们的那群人,也不难猜出罪魁祸首便是迟人。
“嗯……”少年沉吟许久,得出结论,“不能让阿离听到这些话。”
本以为他会提出类似“师妹们都是我的”这般有力的宣言。沙鬼错愕地眨了会眼睛,坦白道:“说不定又是陆煜杨的诡计,但他既然提醒了这一点,你今后一定要注意些。”
修晨点头表示赞同。
“从刚才开始……你在想些什么?”
沙鬼疑惑地问道。
“他还透露了什么?”
修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挺直腰又问了一句。
“除了我讲的这些,大多还是讥讽我的话。”
沙鬼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没被他……”
“没有。”
见修晨把手伸过来,沙鬼急忙躲开。
“他不会把你的身份公开?”
修晨摆出一个对晚辈才有的温暖笑容。
“怕什么?左有道反正也快死了,我也不会怎么让他难堪了。”
如果曾经陆煜杨把他的身份公之于众,那外界无非也只是对湖山门略有微词,背后骂一句左有道教子无方。而今他的真实身份已然败露,“湖山门竟养育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这类如不尽野火的舆论压力会把左有道逼迫至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当初是左有道把我带回来,他也该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沙鬼盯着窗外,秋风萧瑟,漫漫无终。
“他从没反对过我杀人,因为我杀的都不是好人。”
他的多管闲事成为了一个个仍闪耀在世间的善举,没人会记住他的名字,但他知道人活一世一定要活得痛快的道理,虽然他不是人……
“最后,你能多做一件好事吗?”
修晨平静地笑着。
“你都给我带来一个那么好看的媳妇了,我有什么事不能答应你?”
沙鬼一脸谄媚地说道。
修晨也看到了在门外苦等却又不忍打搅的身影,仔细回想了与之相遇的一幕幕,心头漫上说不出的感动。
“那你就再多做一件好了……”修晨站起身,认真说道,“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沙鬼含笑点头。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帮我保护好阿离。”
说完这句话,他走去打开门。
慕容薄雪当然在,还有慕灵、荼静姝、林烟梦,更有……在秋风里美好摇曳的钟离。
……
不知不觉,今天,秋的味道更浓了。
他一个人望着勾勒在天边的金色线条,漫无目的地走在凉爽的风里。
感叹人类之渺小,又感叹光阴之多变。
时光改变了很多人在他心中的印象,而他又还是无力去改变食古不化的自己。
恐慌就要来了,他真的要跟命运继续纠缠下去吗?
停驻在行廊尽头,金色阳光把他脚下走过的路染得如梦似幻,风儿徐徐而过,他突然觉得是与偶有所得的天启擦身。
“听说……你要回天上阁?”
中年男人拄着一根拐杖,从璀璨的年华里走出来。
修晨回过头,眼眸中翻涌着激动。
“左门主,晚辈本想去拜见您,可走着走着,一时间失神走到这里了。”
男人看起来格外苍老,修晨把他的身体埋得很低,做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后辈之礼。
已有多久,他没有遇到令他佩服的大人了。
“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啊。”
左有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他的身边,望着眼前宽敞的花园。
与其他人不同,这句话是对他的夸奖。
“所以……晚辈希望这次回去,也能让他们看到这个样子。”
修晨坦诚地说道。
“与他们还有联系?”
“没有了。晚辈不明白他们的态度。”
“你应当不知,你已经不是天上阁的大弟子了,天上阁的弟子簿上已经把你的名字划出去了。”
这时的他就像惊起的水鸟。
“真、真的?”
很佩服他此刻也有身为大师兄……不,身为一个成熟少年的稳重。
左有道也知少年一时难以接受,他举起拐杖指着天边,说道:“那个身份对你而言本来就是束缚,听到这个消息的你与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你实则没有太大不同。”
天边,远山的轮廓,那里就是天上阁。
“您觉得他们希望晚辈回去吗?”
“既然现在没有太过于为难你跟钟离,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不需要你们,二是他们知道你一定会回去。”
光芒里的虚无,给了他无尽的悲哀。
他们果然算到了这一步。
“但……晚辈必须要回去啊。”
“为了钟离?”
“很久之前,晚辈就想去弄清楚。”
前途幽暗无光,但左有道却不愿再揠苗助长了。
左有道叹息一声,说道:“好吧,之后,我带她们去湖山门。”
修晨拱手道:“多谢左门主!”
左有道少有地露出笑容道:“无论如何,你一定也要来。”
修晨拿捏着分寸,微微点头,笑道:“也请左门主一定要看到……我们要做什么。”
……
又过了几天,修晨与荼静姝站在那处高台上。
因为上次的大雨,枫叶不再繁盛壮观,但荼静姝说:“这才慢慢有了一点秋天的感觉了。”
修晨不太理解他对于秋的理解,因此问道:“枫叶不是秋天才好看吗?”
他笑了,然后走到空谷边缘,展开双臂,回头说道:“枫叶的确很美,但是师兄,它带来的不是真正的秋天啊,衰败、感伤、忧愁,师兄认为那是生命最后的绚烂,所以才不舍它离去,所以才认为那是秋天。”
“那真正的秋天……”
他走了过来。
荼静姝大胆地挽起他的手臂,把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他的脸颊很红,修晨想去摸一摸,是不是很烫。
“它们真正走了,难道……不该是欣慰吗?在生命的最后,它们……也努力了,我们不该为它们高兴吗?”
“这是……秋天的道理。”
“也是人生的道理。”
“师弟让师兄觉得很惊喜。”
“嗯……”
荼静姝继续把性别的优势进行到底。
山谷的对面呼啸着温柔的歌。
荼静姝想去吻他的师兄。
“我也能跟师姐们一样……喜欢师兄吗?”
“啊!来了!”
修晨激动地把荼静姝搂紧,无意间把他的表白忽视。
没有山呼海啸,那只白鹤就宛如从古老的传说中翩翩而至。
“是她的来信,师弟!”
后来,荼静姝呆呆地被他晾在一边。
修晨温和地抚摸着白鹤的脑袋,随后打开它脚上的一根小竹管。
一封信,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写的。
没有放过略带熟悉的芳香,他将信摊开,就看到最显眼的三个字——“他死了”。
最有机会坐上王座的人死了。
举国哀悼的一天啊,他居然失声笑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