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都在回想欢欢的话语。
将悟念一行人各个剖析,其实那个人并不突出,因此他很难露出马脚。而将几人称为一个整体的话,那个人又是其中缺一不可的部分。
长此以往,他的战略价值必将体现,那为何现在自乱阵脚呢?
可能有人看到了他要做什么。当背后丑事被人揭露,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将证据毁掉,他的计划与心态没有出现太多偏差,倘若修晨没有及时赶到,他的目的就彻底达成了。
女孩欢欢那细腻如水的善意让少年选择无条件地信任她,大可把这感情也理解成“喜欢”。
他喜欢她天性,也喜欢她的处事态度。
不管是不是有她背后那位神秘姐姐指示,他能真实地感受到女孩对自己的真诚善意,这已是足够。
约定地点是一处几里之外森林中的小溪,他省去了显眼的御剑,而是依靠树枝高速地向前跃进。
“刷刷刷——”
北风卷地,树叶发出颤音,很快响奏出一首萧瑟秋意曲。
脚踩中枝干的闷响也如一阵鼓乐迎合着秋的旨意。
前路不远,他已能清晰听到潺潺水声,但他的身形却突然一闪,往左侧疾行而去。在此之前,他听到了一声打破和谐的杂音。
“前辈……是走散了?”
修晨站在一根有两臂粗的枝头上,挡住了古千里的去路,对方正要赶往与小溪相反的方向。
古千里面带惊诧,很快隐匿过去,面色淡定道:“秋月生死未卜,悟念前辈让我去找一位高人求药。”
修晨了然道:“晚辈已有疗伤之法,前辈不必千里跋涉。”
古千里闻言,露出一抹与他模样格外不搭的笑容,道:“是吗……可倘若少侠之法无用,岂不是错过时机……不如我还是去……”
“晚辈以人头担保。前辈……还是与晚辈回去吧。”
隐约有股不详的味道在周遭蔓延,古千里看着少年诚恳的面孔,将无奈的手掌握成拳状,小声同意。
……
灿烂阳光洒在半空,映得溪水波光粼粼,越是靠近水源,越是能清晰地听到略带沉重的梵音。
悟念半蹲在地,一手按着正闭眼卧在秋落叶怀中的慕秋月的额头,绚烂灵光从贴合处四溢,治疗正在进行之中,可悟念两鬓悬挂的汗珠与场间沉闷的氛围都能表明女孩的情况不容乐观。
吕惊风狼狈地坐在草地上,看样子遭受一系列追杀,他也消耗巨大,段山崖怀抱着莫助靠在树根,见修晨赶来,少见地没有无视他的行动。
修晨向几人点头示意,安静地走了过去。
令人奇怪的是,古千里同修晨归来,其余人竟未问他为何不抓紧时间求药,而是平淡地朝他身上一扫。
“这是之前那女孩给我的花瓣,喂给秋月,应当有用。”
修晨展开一张白布,将放在中心的花瓣递给秋落叶。
悟念抬头,目光透露一丝迟疑,而秋落叶却没有犹豫,解开腰间一只盛水的葫芦,以目光请求修晨将花瓣揉碎溶进水里。
修晨拿过,走到溪边灌些溪水,再轻轻将花瓣揉成粉末,送进葫芦中。
女孩的双马尾仍旧毫无生趣地悬在空中,但因为饮下溪水,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苏醒……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如释重负,秋落叶刚要抬头去感谢修晨,却发现少年不见踪影。
“前辈不如再等等。”
修晨站在儒雅男子身后,一脸平静地提醒道。
“哈!我……只是想四处走走,谁知那些人还会不会追来呢!”
古千里前脚溜进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修晨后脚便跟了过来。
“前辈真是有心了。”修晨微笑道,走到古千里身前,“之前场合,晚辈不太好问,现在前辈得闲,能否为晚辈解答?”
古千里眼角一抹阴暗褪去,认真问道:“不知少侠有何疑惑?”
“秋月因何而伤?”
“兴许是被那些怪物袭击,你也知道,当时所有人的注意都在……”
“秋月机敏过人,而那些怪物虽说本无思维,但之后大家也看到了是由陆煜杨指引,那么……”
修晨盯着古千里伸向剑柄的蠢蠢欲动的右手,缓缓道,“她看见了什么吧?所以前辈才出手?”
“你、你在说什么?!”
面对修晨的逼问,古千里向后退步,紧张的脸白一块青一块。
“晚辈是不是胡言乱语,等秋月醒来自有分晓。”
“就凭你,也拦得住我们?”
古千里突然拔剑朝修晨刺来,而就在下一刻,一阵梵音震慑住他的心神,他的动作完全凝滞,起初,少年也没想过对方会恼羞成怒,当即改变想法,抓住机会,一道无形的手从他身体里跳跃而出,直接贯穿了古千里的喉咙。
由破口处撒出一片血雾,他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悟念从他背后的树丛中走了出来,双手合十道:“悟念识人不善,实乃天大罪过。”
修晨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在利益面前,人与人之间的出卖很容易发生,这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只要没出现太大损失就好。”
并不是对悟念本身产生空穴来风的怀疑,少年只是实话实说。
悟念欣赏少年的直白,朝他微微欠身道:“孩子醒了。”
“那晚辈就先走了。”
修晨向他抱拳。
不知悟念会对他昔日好友的尸体进行怎样处理,修晨个人以为将其留在荒郊野地,就是他最好的去处。
……
回到溪边,女孩果然醒了。
她虚弱地坐在秋落叶身边,而她的身边正有吕惊风眉飞色舞地讲述些有趣的故事。
吕惊风开心地笑着,女孩也跟着笑着。
直到她看到了那位熟悉的少年,慕秋月隐去笑容,在秋落叶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
通过与秋落叶的眼神交流,她知道了又是他拯救了自己。
所以……
“不用,你受伤,我也有责任。”
女孩眨着不再活泼的眼眸。
“那枚救命的花瓣也是一位大姐姐给你的,只是通过我……”
“我真是没用,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女孩会说出这句话。
“所有人都舍不得你。”
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个问题,我终于想明白了,就一直担心没机会跟你讲。”
“什么问题?”
“姐姐为什么不愿嫁给你。”
“为什么?”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那个圈,她想靠她自己走出去。”
“她一直都这么好强。”
“你可能永远没有那么想过,而且她也没有主动请求过你。”
“什么?”
“跟她一起,永远待在那个圈子里。”
……
流着部分相同血液加上女人敏锐的嗅觉,女孩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原来是……她知道我并不是那么爱她……”
相爱中的两个人感情的谦让是相互的,他不会为此做出改变,她亦如此,所以才走不到最后。
成熟的师姐早早看清楚,而修晨却始终愚弄着自己。
那个女人明明可以把他锁在身边,为什么要把他放飞?
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自卑,也是在这个“什么都会发生”的世界中的自保手段。
如果说唇与唇接触的瞬间是故事的结尾,那么当二者携带着互相的爱意分离,其中弥漫的温度又孕育着一个不同的开始。
他喜欢师姐,而那只是单纯且不愿负责的喜欢。
……
“不管怎样,我都该感谢你。”
算起来,修晨很少听到段山崖说话,他沉重的鼻音不算难听,但也没给修晨留下太多印象。
漠然地看,漠然地说,漠然地活,对人这种东西,或者对世界,他没有投注多余的善意。
这种活着的方式很吃亏,可他却有着那么一位值得他深爱的人。
正如现在,他在与修晨往溪流上游步行的同时,还背着那位“累赘”女人。
她安心地将脑袋靠在男人的背上,嘴角扬着浅浅笑意。
她在做梦,不知是不是梦到了自己真正的孩子。
修晨抬头看着这位还算高大的中年人,诚挚说道:“就因为这样,我知道了一些东西。”
“对……”段山崖长长叹息一声,道,“如你所想,她就是陆煜杨的母亲。”
“怪不得前辈在与我初次见面时,一直吹嘘着陆师兄。”
段山崖首次露出笑容——惭愧的笑容,说道:“是我没认清他,也没认清你。”
修晨侧过头,望着闪耀波光的溪水,淡淡说道:“于她个人而言,这也仅仅是一次错认吧,不久,她可能又会把其他人当作自己的孩子。”
“嗯,希望你不要因为陆煜杨,对她……”
“她只是一位可怜的母亲。”
“我们要走了,我想厚颜无耻地求你一件事。”
“……如果太难,我不会做。”
“替我,替他们干掉他。”
……
“这水是不是像天池的水呢?”
“前辈去过天池吗?”
“天上阁的天池可是修行的圣地,真想……再回去看看。”
“前辈……你是?”
段山崖微笑摇头,前尘往事他一并丢进溪水,直到与百川归海,成为万千故事中的一点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