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来了。
他依旧那么魁梧高大,好似把两人头顶的天空也遮盖住了。
修晨谨慎地盯着他,因为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按理说,他应该在天上阁山门之外疯狂叫嚣才对。
是谁将自己的位置告诉了他?
荼静姝也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一直以来他都很讨厌这个不通人情的家伙,在上次醴泉谷他放肆且不知死活的态度更是加深了他的这一印象。
好像……没人对他太过友善,因为他对其他人一向如此。
……
古有负荆请罪,即便他照学,田沧海依旧因自己的失职对自己大失所望。
曾立下磐石般不容动摇的豪言,但也是自己没能遵守,这明显怪不了别人,因为渐渐地,他在和平安逸的生活中褪去军人的意志。
他还记得田沧海带着自己这位种地的田家农汉成为大杀四方的铁血战神,为什么现在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气息?
难道是因为家族老小皆由他一人供养?
不是孑然一身,那么应当多为自己考量?
几番辗转难眠,他头顶暗生白发,即使入梦,他都能梦到那位女孩,那位甜甜叫自己一声长恭叔的女孩。
“我要戴罪立功!”
这些天,他的渴求因田沧海对于自己的冷漠更为加深。
于是,他厌倦了颓败的自己。
门外有人求见,这位陌生的年轻人大有邪魅之气,但这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终于知道了修晨踪迹。
也许真正的凶手不是他,但小主却依旧因他而死,那么他还是罪人?
长恭想去看看,想去重新认识一下他,想去做个了断。
所以,他又来了。
……
修晨一脸慎重地行礼,他知道长恭从来都厌恶自己,但他至少知礼懂礼,因为他敬佩他的个性。
长恭曾说自己油腔滑调,他不喜欢。
那何为不油腔滑调?
“将军安好?”
修晨很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眼神平静,再无更多谦卑。
长恭没有太过靠近,离湖畔的两人足足有五丈的距离,他瞥了一眼荼静姝,而后又看向了逐渐从谷中走来的钟离,长呼一气,看着修晨的眼睛,平静说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修晨神情微怔,随后点头,他这才注意到长恭虽说还是往日那样的精壮,但那股英悍之气却是寻不见了。
“你这是要回天上阁?”
长恭看得出修晨一身风尘,冷冷问道。
修晨点了点头,想将内心疑惑一并吐露:“正是,但我不知为何冥阳城会突然发难?”
此话一讲,长恭忍不住摇头大笑,笑声也说不出地一股悚然。
荼静姝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修晨。
修晨看了荼静姝一眼,更是一头雾水,又向长恭说道:“其实……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当然,你只知道躲躲藏藏,与相好独乐一方,怎会关心事态变迁,覆水东流?”
长恭一如既往地冷言热讽。
他对修晨的态度一再恶劣,似乎情有可原,但此刻犹如沉醉梦中的修晨却不愿接受。
虽说讨厌他的人不少,而他也不太愿故意做些能让他们改变看法的委曲求全的做法,但不明不白地遭受冷言恶语,时间长了,总会有些生气。
“所以……我替小主不值!”长恭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死死盯住修晨的眼睛,“小主一身尊贵,怎会专情低劣龌龊的你?”
“月……月儿怎么了?”
修晨心头渐生波澜。
或许是不喜修晨的亲切称呼,长恭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他说道:“小主在由湖山门归来途中……遭遇不测。”
啪的一声,修晨目光失神地跪在地上,这个结果来得实在太快,他接受不了,如同荆条抽打在赤裸裸的一身,可疼痛又能换来什么。
钟离微微张嘴,震惊地说不出话,披在肩上的那件黑衣也滑落下来。
上次与田心月首次见面,她便看出她对于修晨的深厚情意,所以她给予了两人更多的时间,也坚信这能成为她人生中永恒的回忆,但现实总是残酷,更何况他们还身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
任何常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都可在瞬息万变中决定几人人生的走向。
荼静姝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真相,曾听传言城主之女倾心于他,但如此出色的师兄拥有几位怀揣芳心而不得的对象再正常不过。
但今日一见,似乎他也想得过于简单。
长恭看着无所适从的修晨,目中说不尽的失望,因为从他的眼中找不到过多的自责,更多的还是惊愕。
修晨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两行眼泪悄无声息,让他无力辩解。
想再于脑海寻找她的面孔,为何那般模糊,无论是初次与自己相见的生涩面容,还是再次相逢的笑颜,再是最后一次离别的那般对约定的憧憬,他想不起来了……
回想始终,两人也不过是延续了最开始纯洁而简单的缘分。
她自幼锦衣玉食,与自己不是同路人,但她与自己一样成为了彼此人生中最关键的几人之一,哪怕在自己眼中的她远没有在她眼中的自己那样深情……
只一个寻常的再见,没曾想变为了永别,修晨低头咬牙,内心悔恨,多想回到那天,把她从木舟上叫回来,或者一路将她护送回冥阳城。
湖面上散发清淡的光,渐渐地,外物也变得冷漠。
而修晨却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地说道:“我会给她报仇。”
并不是一个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因为如此回应理所应当。
而且这话于长恭而言,并不受用。
“难道你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