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山堂天女峰绝顶之上,每天日出时分,都会有一位不着丝毫的女子坦诚地面对那无限的光芒。
她享受那一切,因此慕迎雪在某时与这自然来了一次更为真切的交流。
黄衣褪去,一身雪白的肌肤在这空旷的山巅与这尊红日紧密相拥。
所幸没人看到她于此时的惊人举动,因此她把这一传统延续到了现在。
美好的光华由肌肤上的毛孔渗透到血液,又随血液来到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种独特的修行方式,每每当她再一次吸收掉如潮水般倾泄而来的光华之后,身体与心灵便会经历更深层的提炼。
可……这里不是天女峰。
就算是,旁边还多出一个修晨。
哪怕他不会在意,可在他面前一丝不挂,目前看来,为时尚早……
修晨就被她这样拖起双颊,一时手足无措,对于这个突兀的问题,他因此恍惚了一阵。
慕迎雪比他要高上半个头,所以当她按住他脸的那一段时间,修晨认为两人的动作稍有些怪异。
对于慕迎雪来讲,她也不想与异性靠得如此之近,更何况还出现肢体上的接触。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她想知道他的心意。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修晨不知原委,但修晨稍作镇定之后,回答道:“我前两个月刚满十七。”
“哦。好小啊。”
慕迎雪眼神之中略有失落,感叹道。
但她并未有脱手的意思。
到目前为止,她并未从他的眼中获取她希冀的那份感情。
当两人目光相接,眼中只存彼此的时候,慕迎雪渴望看到更多。
可终究只从那深邃如汪洋般的眼眸里看出其主人身处此境的迷茫与慌张。
那种异样的情绪始终难觅其踪。
是他刻意伪装吗?
四目相对,这种感觉,就算她在此之前也从未经历过,但总听人提起。
即便如此,气氛并无掺杂半点暧昧。
慕迎雪轻叹一声,移开双手,并将右手按在胸口处。
“师姐,您没事吧?”
修晨认为慕迎雪身体不适,担忧问道。
慕迎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并让他再站过去一些。
果然,在她的命令之下,修晨知趣地往另一方退去几步,而他的那种畏惧情绪也消磨几分。
慕迎雪看到他如此表现,费解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修晨顿时语塞,他心中疑惑,是她一直厌倦于自己接触,自己也按照她的心意行事,可为什么还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不不,只是我没料到师姐突如其来的关爱,因此受宠若惊,还请您不要见怪。”
修晨望见慕迎雪面露愠色,急忙抱拳弯腰解释道。
慕迎雪把目光从修晨的身上脱离开来,重新回望到红光四溢的圆日之上。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一直这样,不累吗?”
修晨问道:“师姐,难道我做错了吗?”
慕迎雪摇头道:“你没错,可是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真实的感受。”
修晨会心一笑,说道:“我愿意这么做。”
慕迎雪狠掐手指,以极细的声音说道:“可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修晨没有听到,于是开口问道:“您刚才说了什么?”
……
修晨独自一人行走在乡道之间,在他说完那句无心之言后,慕迎雪便负气而去。
回想起来,的确不该问,假装听见,对于两者都是最好的结果。
走了一段时间,前方出现一群围成一圈的村民,按照自己先前对于村落的熟悉程度,他回忆起那里存在一口水井,不少村民都时常到此取水。
可今日却被数十人共用,的确少见,但修晨不愿一探其详,毕竟尽量不要惹人注目,这样更好。
直到他从中看到了慕迎雪的身影,她面色苍白,目光不定,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些村民的神情与之大同小异。
暗惊有大事发生,修晨朝那边跑了过去。
定睛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冷汗涔涔。
被井水浸泡一夜的尸体逐渐已有浮肿的迹象,但修晨认得出这就是夜里与大家失去联系的段霖。
他眼球吐起,僵硬的双手到死都强按着自己的脖子,细看,那里有一处被绳子勒过的痕迹。
被井中细虫粘附的脸庞写满了惊惧,他死得很快,并且死亡突如其来,无半点征兆。
这样一来,修晨先前的设想不攻自破。
现在看到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他的脑中嗡嗡直响,一片空白。
尸体的旁边,邱阳跪在地上,泪流不止,迟来的打击使得他语无伦次,他的心也在此刻失去活力。
他已做好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可当这一刻来临之际,他还是无所适从。
修晨立于原地,他知晓此刻上前安慰,不会让邱阳从无尽的悲伤中脱离,因此他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慕迎雪也抱有同样的想法,直到她注意到修晨,然后来到他的身边。
周围除了邱阳,也唯有修晨可作为她的伙伴,虽然听修晨早上所言,他有极大的把握,确定段霖安然无恙,可终究不算绝对。
出乎意料的反转给了修晨当头一棒。
他有九成的把握肯定陆煜杨不会轻举妄动,但事实证明了一切。
那么凶手真的就是陆煜杨吗?
或者说真的是他?
他知道自己也会来,那么绝对不会出此下策,更何况他不是那样的人。
从段霖的神态来看,他死的很快,对方的突然袭击让他只能做出意识之中的反抗,也就是伸出双手拉扯脖子上的绳子,以及最后看到凶手那一刻震惊的目光。
做完这一切,他就死了。
唯一能确认的便是对方的修为比他更高。
陆煜杨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其他人同样可以。
前途甚是迷茫,这时,修晨才注意到身旁的慕迎雪。
两人相顾无言,所有情绪尽在眼神之中。
“又是那个诅咒啊!那个诅咒又来啦!”
突然人群之中,一位身披斗笠的白胡老者开口吼道:“叫你们这些年轻人,晚上不要出来,可你们就是不听,现在知道下场了吧!”
他身边的不少年纪比之小上一些的中年人也认出了这位在村中具有极高地位的老者,也都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怎么会忘啊!我们到天黑之后,从来就没出门过。”
“只有这些最近刚来的富家少爷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唉——这孩子,没想到小小年纪就遭遇不测。”
“你们来的时候,长辈没跟你们讲过晚上不能出门吗?!”
…………
来来往往的行人把这圈围得越来越大,莫名的教训之声,也直指死去的段霖以及修晨等人。
懵懂、毫不知情的几人在此时方才知道这一恐怖却毫无根据的诅咒。
无妄的诅咒在此时幻化为几人头上不可挥散的浓云,显得荒诞不实,任谁来看,这只是人为,并非村民口中的飞来横祸。
来时,没人提起过有关这里的半点异样,如此诅咒,或许只存于此偏隅之地,或许在外界看来只是唬小孩的无聊借口。
但终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把它当做一番不可违逆的说辞。
至于此等诅咒,因何而起,听他们口中所言,可追溯到千年以前。
这不是捕风捉影,是流传至今的史实。
在这段长久的年月里,肯定有人想去验证此等从小常伴耳边的恐吓,结果似乎不甚理想,因此人们更为笃信这一诅咒。
虽然修晨等人不知此事有何根据,在把段霖好生安葬之后,他们还是选择步步为营。
敌明我暗,这一不利局势,给予修晨十足的压力,前面的设想犹如万丈高山轰然崩塌。
不知其影的陆煜杨给他的前路抹上一层繁难的阴影。
“邱师兄睡下了吗?”
望见刚从邱阳房中出来的慕灵,修晨问道。
慕灵重重地点头,可脸上难寻轻松。
她的苦心安慰并不能为邱阳解开心结提供半点帮助。
她眼中流露出悲伤,走到修晨身边。
修晨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最后还是要看他自己是否愿意走出来。”
每个人都心存最柔弱的那部分,可同时,当它备受伤害,也唯有自己把它掩盖起来,独自承受、愈合。
短暂的惊恐之后,慕迎雪首先冷静下来,她的年纪最大,自然平息内心的情绪也比其他人更快。
她站起身,对大家说道:“你们认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句话虽然是对下方的众人讲,可实际上,慕迎雪的问题只针对修晨一人。
慕灵尚小,在她心目中,还有许多事情不太领会,虽然她不愿自己的表妹,小小年纪就面对这个世界,但命运不由她自己掌控。
钟离对于她来讲,仍然陌生,哪怕她心智比常人更为成熟,慕迎雪对其仍不太信任。
至于慕容薄雪,慕迎雪不太明白修晨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累赘跟附在身边,她不得不以他对其别有情意来解答心中的疑惑。
对于那位不幸离去的师弟,她的心中唯有惋惜。
面对慕迎雪的提问,修晨开口道:“我觉得还是得先找出凶手,虽然现在证据不太明了,但我们可以以此为契机,引出凶手。”
“你是说我们今晚再去一次?”
慕迎雪瞳孔一亮,面容依然冰冷。
修晨皱了皱眉,说道:“我愿意去试试。”
“不行!”
还没等慕迎雪开口,站在身旁的慕灵便抱住修晨的手臂,制止道。
即便她从心里一直坚信修晨足够强大,在如今看见段霖的惨剧之后,也不敢去想倘若修晨那般,自己会如何如何。
慕迎雪也同样认为修晨的计划稍显鲁莽,开口道:“此事待定,我还是认为此事并不简单。”
修晨怜爱地看着慕灵,也无奈点头同意。
随即慕迎雪说道:“不过,你还认为这不是沙鬼所为吗?”
修晨从未表明过自己的意见,但凭借着对于修晨的近距离观察,慕迎雪直接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此时,钟离似乎被点醒,望向了修晨。
所有人的目光齐汇于修晨一身。
渴望答案的眼光令修晨稍稍觉得难堪,但他依然镇定回答道:“从有关他的传言来看,他不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亡命之徒,一向盗取完自己向往的珍品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若不是每每留下的三粒沙石,我想就没人知道东西会被他盗走,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期望惹是生非的人。”
他的话有理有据,并非偏袒沙鬼。
慕迎雪手抚着精致的下巴,不断地踱步,想想之后,说道:“但如今时局不同以往,他自知难逃一死,也可能产生鱼死网破的想法。”
听完,修晨低头沉默,但他的内心却不太同意她的看法。
“你怎么看?”
慕迎雪伸出一根玉指,指向了与她性格不太合的钟离。
面对她稍有不善的态度,钟离看了一眼修晨,把内心的想法如实说出:“凶手为什么不把尸体藏起来?为什么会把尸体抛至井中?”
话音一落,两人陷入沉思。
这不像是一个偶然,相反,这是凶手刻意为之。
“凶手是想让所有村民尽快看到这一切,所以才把他抛至井中。因为这片村落一直流传着那样的诅咒,由此更会引起他们的恐慌。”
钟离继续说道:“他的目的便是所有人都怀疑起我们,认为我们的来历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简单,从而驱赶我们,这样,最有利的一方,一看便知。”
这段话一气呵成。
短时间,竟是让慕迎雪再次对其刮目相看。
“你能想这么多,如果我不问你,你会讲出来吗?”
慕迎雪轻笑一声,问道。
钟离望着这位不含丝毫缺陷的女子,说道:“我会对我师兄讲。”
“哦!”
慕迎雪摇了摇头,又对修晨说道:“你认为她的分析怎么样?”
修晨也同样看着慕迎雪,说道:“的确如她所言,凶手应该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慕迎雪说道:“那么你的想法再次被推翻,你还要坚持吗?”
慕迎雪饱含深意地看了修晨一眼,随后从他身边牵过慕灵,说道:“别让我失望。”
讲完之后,她便拉着钟离,一同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不太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钟离走了过来,问道。
修晨耸肩,说道:“我也一样。”
钟离在往前一步,两人的距离也更为亲密,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早上出去干了什么?”
“你想知道?”
在修晨心目中,钟离不是一个对某些事情特别感兴趣的人,其中就包括自己。
但没想到,钟离却脸颊一红,轻“嗯”一声,说道:“我想知道。”
修晨感触到了她的呼吸。
无奈之下,后退了一步,说了一句话。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周围还存在着一个慕容薄雪。
当她听完那句话后,眼中的神采如鲜花凋零,双手捂住眼睛,那些眼泪仿佛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出来,她的内心在隐痛,就算流眼泪也不能让其减轻。
……
新一天的夜晚再次来临,慕迎雪站在门前,品味着园间的花香。
虽然它们的品质明显不如凤山堂种植园中的价值连城,暗香流转。
却让她闻到了人间的真实。
默默守候,终于还是等到了他。
“你真的要去?”
慕迎雪望向屋内的修晨,问道。
“如果我不去,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修晨道。
慕迎雪的嘴角勾勒出完美到位的弧度。
修晨从未见过师姐会对他笑得如此真实,但却不敢亵渎。
他微微行礼,与之错身而过。
“我还是觉得你讲得有道理。”
慕迎雪踮起脚尖,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还是叫住了修晨:“凶手不是沙鬼。”
修晨转过头,轻轻一笑。
慕迎雪望着再次前进的修晨,说道:“倘若你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修晨面色困惑地望着她,他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事情可以通知他,但既然她讲了,那么等他回来之后,自有分晓。
于是他没想太多,继续往外走去,这一次没有再被慕迎雪叫住。
慕迎雪不知道为什么会因自己的一句话平平营造出生离死别的氛围,但那话脱口而出,也不再有反悔的机会。
她只能忐忑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可能以后可以看得更多,但如今她却变得贪婪起来。
因为她的感觉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