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禄鸡店小二眼中,顾小二不是有毅力,能吃苦的人。
从和顾小二的聊天打屁中,能感觉到活的快活、舒适,才是顾小二一贯的行为准则。
就像店小二说的那样,每天日上三竿,看到顾小二闲散的逛出来晒暖,这才是正常的事情。
但最近月余,福禄鸡店小二觉得事情有些反常。
顾小二这懒鬼竟然每天起的比他都早!
他笑顾小二,“天天起这么早,是受什么刺激,转了性吗?”
顾小二总会一脸傲娇,“小爷的世界,你不懂。”
“乞丐的世界,我是不懂。”店小二也总一脸不屑的反击。
每到这时,顾小二都会抱着雁翎刀,但笑不语,乞丐的世界可没小爷的世界精彩。
这月余日子,深秋早晨凉薄的雾气里,顾小二骨头散架一般的出门到韩先生家,暮色四合几点星光下,像死狗一样趴在赵五背上回家。
手掌心密密麻麻的水泡,磨破,愈合,再磨出一茬水泡,磨破,愈合,从原本的血肉模糊,渐渐转硬,变为层层老茧。
一千下马步劈柴,即使睡梦中,依然能感受到肌肉里每一丝气力耗尽后的疲惫无力,体内所有水分化为汗水挥洒后的干渴阳亢。
但顾小二从未想过放弃,只是费把子气力,又不是玩命,怕个鸟!
他也从有些肉嘟嘟,变得瘦削,眉眼之间棱角分明,腹部再无一丝赘肉,出现淡淡的流畅线条,走起路来,脚下仿佛装了机簧,沉稳有力而蕴含节奏。
这种种外在的变化,让他既欣喜,又充实。
不过,内在的变化,他自己却还未察觉到。
“老爹,我回来了。樊叔也在啊。”
堂屋里,顾老大和樊麻子在说话,顾小二有气无力的打了个招呼,拐向西偏房。
“小二,樊叔有日子没见你,瘦了。”
樊麻子名副其实,双颊深陷的脸上满是麻子,他小时候生了天花,命不该绝,挺了过来,但留下了一脸芝麻大小的坑洞。
顾小二自认服的人没几个,但樊叔绝对算一个。
顾小二小的时候,杜老西和顾老大的势力范围还没有稳固,两帮人为了扩大各自的盘子,时常有摩擦。
一次和杜老西的血斗中,杜老西竟凭着一股蛮力和血勇,从杜老西手下中平趟而过,差点把杜老西斩于刀下。
那次后,杜老西退出了距离真源大道最近的仙台、仙源、栾台、武平四条街的争夺,而且从此两帮人冲突,杜老西从没现身过。
他仍记得,老爹和六指、五哥把一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樊叔用门板抬回来。
面对既痛苦又沉重的老爹、六指、和五哥,樊叔嘴唇发白,笑着道,“爷们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活到现在,够本,不亏。”
当时樊叔的那种坦然和洒脱,越长大,顾小二越敬佩。
当然,把性命不当回事的樊叔,又干翻了秦广王,生龙活虎的活了下来。
“最近练刀,忒累。”顾小二回了声。
顾老大笑了下,解释道,“不知道从那弄了把破刀,天天跟着小五练刀法,今天还好,自己回来了,以前天天都是小五背着回来。”
“爷们够生猛。”樊麻子对顾小二竖了个大拇指。
“小二,别忙着回屋,和你说点事。”顾老大又道。
“哦,咋了?”顾小二跨坐到堂屋门槛上,问。
“哪儿拣的刀?劈柴都没人要吧。”樊麻子一眼就看到锈迹斑斑的雁翎刀,打趣道。
顾小二抹了下雁翎刀刀身,扯开缺水干裂的嘴角,露出笑,“樊叔你可别小瞧它,生锈归生锈,但劈起柴来,咔咔的。”
樊麻子乐了,“这么厉害,我瞅瞅。”
顾小二随手把雁翎刀递给樊麻子。
樊麻子上手一掂,眼光一扫,“嘿,可惜了,上好的雁翎刀啊!不对,奇怪,雁翎刀都是百炼钢啊,怎么会生锈?”
“用铁仿制的吧。”顾老大瞄了眼雁翎刀随口道,然后目光落在顾小二身上,“明天和小五说声,练刀的事先停一天。你樊叔接了个单,盯个人,明天你帮你樊叔一下。”
“啊?”顾小二有点为难。
“小子,天天跟着小五后面跑,不和你樊叔亲了。”樊麻子手持刀,指着顾小二,笑骂,“以前天天蹭樊叔酒喝的时候,那个嘴甜呦。”
樊麻子这样一说,顾小二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哪能啊,樊叔。不就盯个人嘛,多大点事。”
“这还像回事。”樊麻子爽朗大笑,然后对顾小二一眨眼,压低声音,“回头樊叔给你弄瓶烧刀子,悄悄的,不让大嫂看到。”
顾小二顿时眉开眼笑,许久没喝酒,还真有点馋了。
“樊麻子,你再偷偷给小二酒喝,我绝饶不了你。”顾大嫂收拾完,从厨房出来,刚好听到樊麻子的话,顿时怒了,瞥了眼门槛上的顾小二,“累了一天还不去休息,等着我给你拿酒喝啊!”
顾小二身子一缩,嘿嘿笑着,特怂,“老爹找我说点事,我这就回屋,这就回屋。”
抱着樊麻子递回来的雁翎刀,一溜烟钻西偏房里去了。
“嫂子别当真,我逗小二玩呢,小二一孩子,我哪能给他酒喝啊!”樊麻子尴尬一笑,站起来道,“那什么,恩……老大,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还有事呢。”
“去吧。”顾老大失笑道。
顾大嫂进堂屋坐下,看着消失在门口的樊麻子,道,“我说好几次小二一身酒气的回来,原来都是从樊麻子那搞的酒。”
“男孩子嘛!喝点酒很正常!”顾老大浑不在意。
“可小二还是个孩子呀。”顾大嫂望了眼西偏房,悠悠道。
顾老大拍了拍顾大嫂放在方桌上的手,劝慰,“一眨眼,就长大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大嫂默默叹口气,不再说话。
月余日子养成的习惯,天未亮,顾小二就醒了。
歇息了一晚,昨日的疲累差不多消散,透出一种松快来。
他利落的穿好衣服,拿上雁翎刀,见顾老大、顾大嫂还未起床,就悄悄开门跑了出去。
偌大的仙源城,空寂无人。
顾小二吸着薄凉的空气,奔跑着穿过雾气,穿街过巷,偶尔有早起的人家透出昏黄的灯光。
来到福禄鸡店外,他一边蹲着马步挥舞雁翎刀练习劈砍,一边等赵五。
天色渐亮,真源大街也渐渐有店铺开门、小摊出摊,重复着一贯的由清冷到喧闹。
练出汗时,赵五来到。
顾小二和赵五说了缘由,因为有事,今天就不去韩先生家练刀了。
赵五让顾小二只管去忙,他帮顾小二向韩先生说一声就行。
两人便各自去忙。
赵五去城外大宋庄韩先生家。
顾小二顺着真源大道向南走了段,拐到芙蓉街,再绕到谷阳路,轻车熟路找到樊麻子家,砸门叫醒睡眼惺忪的樊麻子。
两人吃了顿热腾腾的羊肉汤,当然免不了喝点小酒。
然后跟着樊麻子,消食一般,晃晃悠悠的荡到东城的紫气大道。
紫气大道,修在东城,取意紫气东来。
能有闲情雅致在这字面上做文章,可见,这东城,这条街道,住的要么官宦人家,要么商贾巨富。
“就是这家。不急,咱们在这等人出来。”
樊麻子微抬下巴示意了下,转头扫了眼三三两两的行人,靠着背后不知谁家的高墙坐下,灌了口从羊肉汤拿来的没喝完的酒。
顺着樊麻子的示意,顾小二扭头看去,两座比他还高的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镶嵌了看叶的红漆大门,扣门环是兽首衔环的椒图,院墙高耸向两边延伸数十米。
门头上一块匾额,沈府,
呵!名副其实的高门大院!
沈府,在仙源城算是排的上名号的商贾巨富,市面上关于魂术士、符术士的生意,沈府占了将近七成。
其下,魂器店,魂兽店、魂珠店开满了仙源城所有的街道,而且生意兴隆。
更为重要的是,沈府和官府合股经营着仙源城最大的拍卖行。
可以说,沈府,权财皆硬。
“樊叔,主顾什么人,敢打沈府主意,沈府可不好惹。”顾小二扫了眼大门,平静的说着话,伸手去拿樊麻子手中的酒壶。
“主顾故意遮了面容,估计是不想暴露行藏。”樊麻子把酒壶递给顾小二,说到这嗤笑一下,“他越是如此,我就越是好奇。叫了几个小兄弟暗中轮流跟着他,发现最后竟进了沈府。”
咽下口中的烈酒,舒服的哈了口气,顾小二惊奇,“沈府的人委托咱们盯他们自己人。”
“主顾应该是沈府的人,但要盯的人不一定是。”樊麻子如同和熟人路边闲话,随意瞥了眼沈府,收回目光道,“活很简单,就是盯着人从沈府出来后,又去了哪几个地方,告知主顾就可以了。这几天我和其他几个兄弟轮流盯了几天,除了沈府和怡景客栈,那人哪儿都没去,今天再跟怕引起注意,所以让你跟一下。”
“给我留点,你小子等会还有事,喝那么多干嘛。”见顾小二还要仰头喝酒,樊麻子一把抢过。
“嘁,小气。”顾小二嗤之以鼻。
樊麻子抿口酒,满足的笑笑,也不反驳。
两人窝在墙根,聊着闲话,喝着剩酒,优哉游哉。
约莫两个时辰,沈府紧闭的大门突然吱扭扭开了条缝,出来个竹竿般高瘦的人。
背着包袱,手拿一把刀,站着重新合上的沈府大门前,随意扫了一圈,不是警惕的目光,而是有些目空一切。
然后他紧了紧包袱系在胸前的结,沿着紫气大道向南走。
樊麻子像一个怕冷的乞丐般,瑟缩着,头脸都被衣领遮挡住,悄声道,“小二,就是这个人,跟上,别被发现了。我就不跟你一起了,免的引起怀疑。东城是杜老西的地盘,遇到杜老西的人,见势不妙就窜,别管特么的什么盯人不盯人,小命最重要。”
一个从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嘱咐他性命最重要!
这里头的情义,不消深说。
“我明白,樊叔。你回吧。”顾小二呵呵一笑,起身,提着雁翎刀吊儿郎当的跟在那人后面。
樊麻子瑟缩在墙根,好似睡着了一般,直到看着顾小二跟着那人拐到另一条街消失不见,这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