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桐醒来时,阿湛睡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窗外是无穷的夜幕,星星很亮,一颗一颗轮廓分明。她反身抱住阿湛,恨不得钻进他的骨子里。阿湛察觉到她的动作,睁开眼睛,轻轻抚摸她。
他说,你睡了很长时间,和上一次一样。
她说,是的,我知道。我睡眠的时间,将越来越多。直到某一天,我不再醒来,死在睡梦之中。这就是我最终的结局。
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吗。
不,我不曾离开你。但是应该有一个爱你的女子,来和你共度余生。
那个人只会是你,不会是其他人。所以童桐,你一定要好起来。顿了一顿,他又说,童桐,你跟我走吧,没有你我要怎么活下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嘘,阿湛,不要说这样的傻话,活着就是好的。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秒就多一秒。
那你跟我走。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后夫的悲痛,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并且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消灭了,这个世界对我就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不会是他的一部分。”
早年童桐读《呼啸山庄》,对这段哈印象尤为深刻。如今又重新记起,才真正懂得它的含义。那么,追随阿湛吧。哪怕时日不多,也要跟着阿湛走到最后一刻。她的心从未离开过他。
她说,阿湛,我跟你走。就像你千里迢迢找到我一样。
次日清早,童桐未能起来。阿湛不舍得叫醒她,但又怕她这么永远睡下去。临近中午,才硬是把她拉起来。见到她悠悠转醒,就好像经历了一生中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们到新萝那里去吃饭,童月与新萝见了他们,都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童桐和阿湛也都跟着笑。
新萝,我明天一早就跟阿湛动身回北京。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情也许太过突然,也许也走的不是时候。但我想在我还清醒的日子里,多多地陪着他。在这里的时候,给你们添麻烦了,也多亏了你们的照顾。
哪里的话,你也帮了不少忙。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只不过你离开了,冬草子校长就会忙好多,他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如今洁欣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们都很担心她。
我到了北京,会联系一些志愿者,看有没有人来这里帮忙。不必担心洁欣,她去找她丢失的东西,将会过得很快乐。
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有机会的话,应该会回来的吧。但大抵。
童桐,你这么野的性子,肯跟着他走,一定是非常爱他。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我一定好好的。
翌日大早,童桐和阿湛动身出塔。童桐拿走了明珰的笔记本,旅行包里塞满了粮食。阿湛来时剩下的巧克力全部都带上。赠送给孩子们三角尺套装。回程的路要轻松许多,许是有心心念念着的人陪伴着,所以不觉得辛苦。童桐在路上,总是想要睡觉,但自身意志强大,阿湛时常见她闭上眼睛但脚步仍是坚定地往前迈。此时阿湛就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她太累了,高强度的走路早就吃不消了。好在,每天都能按时走完预计行程。一个星期后,他们顺利抵达县城。
飞机起飞的时候伴有轻微的重力的变化。童桐安静地窝在阿湛的怀中,一张被磨去棱角的脸温柔地映衬着窗外的朵朵白云。远处的雪峰折射出幽幽蓝光。阿湛趴在童桐的耳朵边上,轻轻的说,童桐,来北京,去见我的母亲好吗。
好。
我们结婚吗。
好。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好。
他们靠的很近,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又都觉得心安,就这样吧,童桐想,起码自己现在还在,还陪伴在他的身边,只有死亡能将他们分开。纵使时间这样短,还是要和他在一起,不惜任何代价。
童桐在飞机上养足了精神,所以浑身都有力气。童桐与阿湛先到了家。童桐走时什么样子,家里就是什么样子。所不同的是,童桐回来了。这个家不再只是一个空空的房子,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童桐要去做饭,阿湛不许,怕她累到。童桐眯起眼睛笑了笑,说,怎么,病人就不许做饭了。而且除了喜欢睡觉以外,我这不是哪里都好好的。
阿湛轻轻地笑了,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显然花了一番心思。对童桐说,童桐女士,你愿意嫁给我吗。
童桐笑的更厉害,从未有过的开心,说,阿湛你快起来,我同意了就是。
阿湛将戒指戴在童桐的手上,并温柔地亲吻。说,童桐,你终于成为了我的妻子。我静好的妻。母亲为我们准备好了饭菜,我们去那里吃饭吧。
荷清的房子,所处地段极好。鸟鸣啁啾,鲜少有来往。远远地,就看见荷清在门口等候。童桐忽然有莫名的紧张。下了车,不知道怎么称呼荷清才好。阿湛看出童桐的拘谨,牵起她的手,对荷清说,母亲,这就是童桐。
荷清很开心。她在阿湛的脸上看到了她不曾看到多的灿烂笑容,这样的笑容是因为他身旁的女子。荷清看着童桐说,好孩子,一定累坏了吧。来,快进来。
荷清已经为他们做好了饭菜。一碟一碟地端上来。如今的她已经有了衰老的痕迹,眼角有很深的皱纹,鬓间发白了大半,早先如何挣扎着抗争,如今半生已过,清清静静。有时阿湛来看望她,有微小的幸福与欢喜。再未嫁人,只在不同的时期与不同的男子做爱。现在希望阿湛能好好对待眼前的女子。
吃饭,聊些家常。说说笑笑。童年时期在高山之巅听到的大风又在童桐的耳边回荡。她默默地想着,这是我最后的时日了,我要和阿湛在一起。
在荷清那里待的晚了,童桐略有些困倦。荷清不知情,也只道她是累了。阿湛抱起童桐,准备回家。
母亲,我打算和童桐到乡下住一段时间。童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会定时给你打电话,你不要太担心。
你决定的事情,我何曾有阻拦。去吧,好好地照顾她,她会是个好女子。
是。那我回家了。
好,好好保重。
阿湛驱车回家,将童桐轻轻放到床上,为她做简单的洗漱。褪去她的外罩。童桐却醒来,眼眸如同一块上好的琥珀,清美绝伦。她轻轻抚摸阿湛的眉眼。阿湛对她说,童桐,我们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只我们两个人,那里人少,清净。你走的那段时间里,我在那里设计了一栋小房子,很宜居。但舟车劳顿,你在这里多休息几天。
不,我们明天就走吧,我想去那里。
阿湛。童桐紧紧靠着阿湛,音调很轻。两人在黑夜中相互依偎,抵挡世间所有的凄凉。
怎么了。
阿湛,我会用我最后的生命来与你陪伴。
她从未说过爱他,而这一刻的誓言,却抵得过海枯石烂,经得起世事无常。他们之间的宿命,生生世世,永不停歇,直至最终得到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