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湛回头,并无吃惊,面色镇定,道,你认得我,你是谁。
我是顾鸣。顾鸣小麦色皮肤,剃着平头,身形健硕,一笑露出满口的虎牙。他兴致冲冲,说,阿湛,我认得你。你成绩很好,总喜欢来自修室,还有过一条小狗。
闭嘴。阿湛轻声打断他,语气却并不严厉。又接着低下头看书。
月亮给我送来了什么东西。结束晚自修回宿舍的路上,顾鸣说说笑笑。阿湛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在听,心中默默吐槽。但并没有厌烦顾鸣。阿湛忽然顿一顿,问道,顾鸣,你是在农村长大的吗。
对对,你怎么知道。
你有些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呢。顾鸣却来了兴致,非要阿湛说个明白。阿湛没有说话,只是开始认同顾鸣的存在。
以往也许是因为不相识,阿湛从未觉得见过顾鸣。自从中秋节那天起,阿湛就和顾鸣时时碰面。顾鸣就在隔壁班,见到阿湛,眼神明亮的笑开。也不见得顾鸣和谁亲近,他一个人每天都是很开心的样子。他自在得像一只飞鸟,是不惧的和不羁的。
荷清给阿湛买了牛奶送过来。阿湛想起顾鸣,决定去找他。阿湛询问靠窗的同学,请问你们班的顾鸣在吗。
那人的眉间有隐隐的不屑,扭过头去叫顾鸣,顾鸣在睡觉。
顾鸣走出来,脚步虚浮无力,脸上有倦容。看见阿湛。愣了一下,随即笑开。语气轻快,阿湛,你怎么来了。
顾鸣,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啊,是牛奶啊。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呵。你什么时候恭敬过。
阿湛和顾鸣的关系清清淡淡,并不过分粘带。见面点点头,打个招呼。在图书室遇到,就结伴回宿舍。阿湛觉得这样挺好。顾鸣从来没有要求过阿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存在着。
二年级下学期,快要期末考试。即将步入高三,功课反而慢慢地松下来了,无非就是做一些自己买的卷子,自习课也比较多。阿湛整天泡在图书馆里。过大星期放假,阿湛告诉荷清,说他要留校学习。阿湛一向老实听话,荷清也没有怀疑过阿湛。阿湛松下一口气。
阿湛数了数积攒的钱,买了机票,连夜飞到上海。
他第一次独自出行,竟是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飞机穿过茫茫雾海,天边星光微闪,朦朦胧胧。阿湛以为自己是坐上了通往来生的班车。
他想起乐婉的一首词。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他听到了大海的低鸣声。深不可测的夜幕,她的脸一半浸润在黑暗之中,一半夸张地肿大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明亮,一直印到他心里。
不知不觉,阿湛在她的注视下睡着了。
到达上海之后,阿湛找到了距离机场较近的旅店停留。时间无多,他毕竟没有太多的钱,而上海的开销竟是比北京的还要庞大。他于上升的电梯中眺望远方高耸的楼房,嘴角忽而闪过一丝微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既然来了,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恩蓝.
第二天,阿湛赶了个大早打车。司机系上海本地人,神情恹恹,不停地打着哈欠。他从反光镜中窥见阿湛俊俏的眉眼。阿湛的蓝色眼睛猛地扫过来,眼神锐不可当。
师傅,到e集团的办公大楼。阿湛说。而后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司机也不自讨没趣,一路上将车子开得飞快。
正午时分,阿湛站在拔地而起似要高耸入天的大楼前,略有忐忑。已经到了这里,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临渊而上。他的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微微颤抖,佯装镇定走进去。
一楼倒像个接待大厅,穿西装的人神色匆匆,往来无影。他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显得格外显眼。阿湛局促不安,进退维谷,但气场很强。有名穿制服的女子来问他,你是来找人的吗。语气是友好的。
是的。阿湛点头,眸光闪烁。
那么找谁呢。
恩蓝。他朗声道。女子一顿,但又笑了,不动声色地打量阿湛。又开口问。那么你是。
我是荷湛。阿湛回答。我可否见到恩蓝,我有要紧的事,你是否有方法联系到他。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呢。
无可奉告。
好吧,你在那里等着。待会会有人来通知你。到时候如果恩蓝不在,你可是要快些走,这里可没有人来管你。她指一指那边的真皮座椅,故意做足一副恶人相。
阿湛心领她的好意,笑着说,谢谢你。
女子转身离去,却觉阿湛一笑,倒与恩蓝神似。她给上级打电话,说明情况。荷湛这个名字一级一级地往上报,最后报到恩蓝的耳朵里,恩蓝一惊,手中的杯子险些没握住。蹙眉沉思,恩蓝对助理说,荷湛那个孩子你叫他来我的办公室,我要见见他。
助理去叫阿湛,恩蓝一个人坐着。眼前公文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想起荷清。他不是比想念她,可她当初为什么非要生下一个孩子。他知道荷清是有野心的女人,可他不知道荷清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孩子去向恩蓝索取什么。他也找过荷清,可北京那么大,他无从下手。后来荷清一炮走红,他常常在电视中看见她。她隐瞒了所有过往,包括他。他索性不再找,就隔着屏幕看着荷清自娱自乐。他有些恨她,恨她的独立。他是霸道的男人,占有欲极强,恨不得打断荷清的翅膀,让她变成一个废物而只能到自己的身边来。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他猛然抬头,看见一个脸部轮廓极像自己,眼神清冷无边的少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阿湛,阿湛挺直了脊背,努力迎着恩蓝的目光。两个人的眼睛皆湛蓝动人,眼神都似鹰一般锐利。
这一刻,已经无法质疑。曾经所有的痴恋、眼泪与无法割舍,都于此刻凝滞。
恩蓝先开口。他耐不住性子与小孩子玩这种把戏,他自以为阿湛不是对手。
你是荷湛。很确定的语气。命令式的、夹杂一丝高高在上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