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温文尔雅,笑着对林昔瑶招了招手,便走在了前面带路。
冬日的暖阳并不刺目,带着温暖,洒在整个山坳。
薛清一路带着林昔瑶走过了蜿蜒曲折的水榭,最后来到四周都是文竹的凉亭了。
“请。”
等林昔瑶落座,薛清才坐下,十分优雅从容的抬手为林昔瑶倒了一杯茶。
茶壶里的茶水还是热的。
林昔瑶拿了茶杯在手,却没有立即饮下,而抬眸看向薛清道:“薛公子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们?”
闻言,薛清没有回答林昔瑶的话,而是笑道:“我想跟姑娘讲个故事。”
林昔瑶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做出认真聆听的状态。
薛清笑了笑,轻叹了一声道:“在七年前,我爹出谷捡回来了一个孩子,才六岁,就算我从小跟着我爹学习药理和医术,早已经看惯了生老病死,但在当我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还是被震惊到了。”
“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浑身都红肿且溃烂,有些伤口已经化了脓,有的结了痂,在疤痕上又有新的伤口。”
说起这里,薛清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垂眸,抬手将茶盏送到了唇边,如饮酒一般,轻咂了一口,才悠悠道:“很难想象那孩子曾经经历过什么。”
听到这里,林昔瑶依然有些云里雾里,她不知道薛清跟自己说那个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唯一能让人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苏澈。
苏澈……
这个名字才跳出来,林昔瑶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发麻。
而这一次的发麻,是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对,你没有猜错,就是他。”
薛清就像是古文里有着七窍玲珑心似得,只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别人心中所想。
得到了他的肯定,林昔瑶只觉得手上抱着的热茶也瞬间凉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听着薛清后面的话。
“我以为我能够从他的伤口上判断出他所受到了什么样的遭遇,结果,当我从我爹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一切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所猜测的不过是他遭遇的皮毛。”
说起这里,之前一直都是一片云淡风轻的薛清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里划过一片悲悯之色。
“那时候我爹跟苏神医关系好,正巧苏神医来药王谷里找药,看到这孩子,便收为了徒弟。”
“在苏神医暂住在药王谷的那一段时间,我千方百计的想要走近这孩子的内心,但他因为受过重创,变得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哪怕是我,也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让他慢慢的对我敞开了心扉。”
说起这里,薛清动了动手腕,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石桌上,挑眉浅笑看着林昔瑶道:“所以,我才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他去做这些,而且这人跟造成他那般悲惨的身世密不可分。”
闻言,林昔瑶一怔。
她没有想到,薛清竟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林昔瑶放下茶盏,正要开口,却听薛清继续道:“所以,在我从他嘴里知道要救你之后,就很好奇清宁县主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想到,县主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起这里,薛清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如春日暖阳般的笑意来。
只一瞬,便让人如沐春风。
林昔瑶有些惭愧,她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跟他关系也没有多好。”
之前他们可是一见面就打架来着。
她揪了苏澈的耳朵,骂他小屁孩儿,而苏澈直接叫她臭女人……
念及此,林昔瑶就觉得有些好笑。
“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他跟姜顺的关系,所以……”
闻言,薛清笑了笑,抬手为林昔瑶续了一杯茶,展颜道:“看样子,县主已经知道了,而且并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怀疑。”
林昔瑶点了点头。
就连宇文宸之前告诉她苏澈的身份,并说苏澈接近她别有目的的时候,林昔瑶都觉得,那小屁孩儿看向她的眼神是纯粹的,不带有半点儿算计。
她发自内心的相信他。
林昔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她的表情都看在薛清的眼里。
薛清本来就是个七窍玲珑心,一个眼神都能看出别人心中所想。
见林昔瑶这般信任苏澈,他欣慰道:“看样子,这孩子的付出是值得的。”
他的话语依然是云淡风轻般。
然而,林昔瑶却听出来些许不同的况味来。
刚刚她也听薛清说到值得苏澈付出。
林昔瑶这会儿才转过弯来,忍不住想,听薛清这语气,苏澈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林昔瑶看向薛清,带着些许不安道:“他呢?难道他为了给我找解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吗?”
她从薛清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这样一想,林昔瑶整颗心就越发不安了起来。
虽然父辈们的事情跟她无关,而且当年的事情也怪不得林将军更怪不得姜顺,但毕竟最后害苏澈母子无辜受牵连的是他们。
所以,林昔瑶对苏澈还是有那么一些愧疚的成分在的。
薛清将林昔瑶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轻叹道:“你身上的蛊毒不一般,除非施蛊之人甘愿为你解读,可武月已经死了,这条路就断了,除此之外,他只能铤而走险凑齐几味罕见的药材,然后试上一试。”
只是几味罕见的药材那么简单?
薛清一眼看出了林昔瑶心中所想,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几味药材并不好凑齐,比如说,其中一味就是盛开在极北苦寒之地的珈蓝。这药材只在古书上提到过,就连我都不曾见过,可见其稀罕程度。”
“极北苦寒之地,要远赴西辽,在西辽最北边,光是跋涉就有千里之遥,而且还要进入寒冰腹地,偏生又不能让别人代为采摘,传闻中珈蓝从盛开到枯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为了它的绽放,要一直守在它旁边,然后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要将其采摘并且迅速制成药膏,寻常人不懂,也不会他的入药手法。”
“他幼年受了那些苦,造成了他身量单薄,无法凝聚内力,不能习武,试想一下,他要去那样寒冷恶劣的环境下带回珈蓝。”
那该是怎样的九死一生。
而且……希望渺茫。
偏生苏澈并没有放弃,不但没有放弃,而且对林昔瑶只字不提,就连上一次送给林昔瑶药丸子,都用了他一贯的臭臭的语气。
让林昔瑶以为他只是四处云游找解方去了,并没有想到那解药这般难配。
林昔瑶听得瞠目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她才能理解刚刚为什么薛清才说起,好奇为什么苏澈为她付出那么多。
“他什么时候去的?”
林昔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抱紧了手中的茶盏,抬眸看向薛清道:“如果要他受尽苦楚九死一生才能找回那珈蓝,这解药我不要也罢。”
闻言,薛清却笑了。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他的行踪从来飘忽不定,上一次来我这里要那雪莲子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也就是说,就算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了。
听到这句话,林昔瑶瞬间泄了气,一时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那孩子性子坚韧,绝不是你表面看起来那般娇弱,我相信他。”
最后一句话带着笃定。
薛清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次,他的笑意也感染到了林昔瑶,让林昔瑶觉得,苏澈一定可以做到。
只是她依然心疼那孩子。
她何德何能,让他这般付出。
薛清想知道,她自己都想知道。
“日头差不多了,我让侍女带你去南边的汤池,虽然对你身上的蛊毒没有什么用,但至少有伐筋洗髓的功效,不但能洗去你一身疲惫,还能让你的内力修为大增。”
说话间,薛清站了起来。
闻言,林昔瑶也跟着站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林昔兰。
“那我先去找阿兰。”
林昔兰身上的毒才最重要。
闻言,薛清笑了笑,抬手招来了在前面路口候着的医女,并道:“阿兰小姐那边我已经安排了医女照顾,而且她的毒应该在北边汤池。”
药王谷有两个汤池,分别在南北两边,两边所耗费的药材不一样,功效也不一样。
既然如此,林昔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薛公子。”
薛清坦然的受了,目送着林昔瑶离开了竹林。
在去往南边汤池的一路上,林昔瑶都在想,这薛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胸,却又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悲悯,又似是大透大悟之后的淡然和豁达。
这样的心胸和气质,让人很难相信这人不过才二十上下。
“姑娘,小心脚下。”
林昔瑶正想着薛清的事情,冷不丁的脚下差点儿踩到了一颗小石子。
好在她身边的医女提醒。
林昔瑶转过头,感激道:“谢谢。”
闻言,那娇俏的小医女笑了笑,打趣道:“姑娘可是在想我们谷主?”
林昔瑶否认。
见状,小医女眼底里的笑意更甚:“第一次见到我们谷主的人都会惊讶的,明明年纪轻轻的,行事作风却像是个老头子。”
小医女娇俏又活泼,将林昔瑶都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