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的秦欢然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医院。
周以轩一直跟着,眼睛里思绪沉沉,默默不语。
老杰克就不淡定了。他在救护车上,不住地搓手,急得眼镜几次掉下来。他的鼻梁挺拔,那眼镜内框本来就松,鼻梁出汗之后,湿漉漉的,眼镜就容易滑下来。
他这样的态度,引起了周以轩的注意。
“杰克,你为什么这样在意秦欢然?”在急救室外,周以轩问杰克。
“我……我看她一个人在美国,很是孤单,所以,就想帮她。”杰克解释道。
周以轩不信,他疑虑重重地问老杰克,“刚才你在秦欢然的门外说她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想必你这三天一直守在她的门口。你这样关心她,早就超出了一般朋友的关系。我看,要么是你隐瞒了你和她的什么关系,要么就是你对她有所企图!”
“我对她能有什么企图!”
老杰克大喊了一句,脸上的肌肉气得都抖了起来。
墨色眼镜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杰克垂下眼皮,定定地望着地上的眼镜碎片,良久缓不过神来。
周以轩招呼护士过来清扫。
老杰克颓然坐下。
周以轩向前一步,趁机会仔细地看着老杰克的真面目。很快他就发现,少了眼镜的遮挡之后,这个男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完全变了样。虽然大胡子还在,他的面容却露出了另一番清雅的模样……
“谁是病人的家属?”手术室的门开了,美国医生睁着一双淡漠的蓝眼珠,用美式英语喊道。
老杰克正坐着,周以轩腿长步大,两步就走到了前面。
那医生就说,秦欢然是节食过度引起的功能紊乱。
看到秦欢然年纪轻轻,腿细长,就以为她在减肥。他并不了解周以轩和秦欢然的关系,就认定他们是情侣关系。
“过度节食,危害很大。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认为瘦了很美呢?女人瘦得什么都没有了,很美吗?”
周以轩为了阻止医生再说下去,很郑重地点点头,“嗯,瘦了不美。女人瘦得什么都没有了,更不美……”
——“周以轩,你走!”
周以轩的话音未落,手术室的门再度被打开,秦欢然吊着营养液被送了出来。
她正好听到周以轩说的“女人瘦得什么都没有了,更不美”。
莫名地就生气,莫名地就想骂人。
要不是因为刚刚晕倒过,她会喊得声音更大。
周以轩轻哼一声,修长手指在鼻下虚掩了,漫不经心地开腔,“嗯,说话这样大声,难道刚才晕倒是装出来的不成?”
“周以轩,我心里还感激你呢,可你这样,我都不感激你了,我只恨你。”
“嗯,那就恨吧!再会!”
女人发脾气的样子显得很有生机。
周以轩想,这女人恢复倒很快,根本不需要人照顾。于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低头大步离开了。
“走,走啊!”
秦欢然看着周以轩真地走了,眼睛里竟然淌下泪来。
*
“不哭了,男人嘛,走了还会来的。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老杰克让人熬了鸡汤,要亲手喂给秦欢然喝。
秦欢然看看他那疼惜的眼神,心里渐渐不那么空虚了。
周以轩一走,她还真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可是,面对老杰克的嘘寒问暖,她又不能无视,更不能生气——
“杰克,我喝不下,放到一边吧!”
“也好。”
秦欢然和老杰克在一起的时候,心底里就被一种温情所笼罩着。
她看着杰克给自己倒水。
“来,不喝鸡汤,喝点温水。”
“好吧!”
欢然强迫自己喝了些温热的水。老杰克接过杯子,像是忘记了一样,又问秦欢然喝不喝鸡汤。
“不喝鸡汤,别再忙了,我们好好谈谈。”
“也好。”
老杰克看看手中的鸡汤,又不好再倒进保温桶里,索性直接倒到里面的洗漱间里,认真地涮了碗出来。他稳稳地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两只手手心向上交叉在一起。秦欢然想了想,老杰克并不坏,可他为什么就认定自己是他的女儿呢?
“咳,老杰克,你为什么认定我是你的女儿?”
“欢然,难道你的母亲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就是关于你自己的身世……”
“没有,从来没有说过。”
秦欢然感觉老杰克越陷越深了。
她按捺着性子说道,“杰克,你知道我的母亲吗?还是你见过?”
“我当然知道,我也见过……我……”
听着老杰克的话,秦欢然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算算自己母亲的年纪,倒是和老杰克年纪相仿。但是,他们两人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宁城,完全是没有关系啊!
“老杰克,你是说你和我母亲曾经有过关系吗?”
“不是,我……”
“既然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就说我是你的女儿呢?”
“我……”
老杰克频频语塞,他的眼神看上去很矛盾,他局促地在病房里走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往事如烟,却缭绕到现在,是怎么也忘记不了的。
老杰克迟疑再三,终于有了勇气。
他坐到椅子上,用手掌心抚着膝盖,人也深深地低着头,“欢然,你这样懂事,我不妨告诉你,二十多年前,我和你母亲就是在美国相遇的。你母亲温柔似水,人长得很美,她又很体贴,我渐渐地开始为她着迷,而她起初也不能接受我……不过后来,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相较于老杰克的激动,秦欢然很平静。
她现在头脑很清楚,必须得问清楚
“杰克,你说的话很让人感动。可是,你怎么就认定你的妻子就是我的母亲,而不是其它人的母亲啊?这个问题很是奇怪。”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而疑惑啊!”
“杰克,你告诉我,好吗?别让我再茫然地猜了!”
“欢然,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老杰克喟叹一声,手臂拄要膝上,头陷进了肩膀里,样子有些怪异。他这个姿势很舒适,就这样开始说话了,“你知道你脖子上戴的玉坠是从哪里来的吗?”
玉坠?
欢然用手摸摸,触到那细滑温润的玉坠,一下子就想到了颜熙。
“杰克,这个玉坠是有来历的吗?”
“当然,这是我送给你母亲的定情之物,你母亲当年……”
“等等,杰克,你说,这是你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之物?”
“是,这么多年了,绳子已经被换掉了,可是,这玉坠是一件宝玉,是怎么也没有变化的,我一眼就认出了!”
什么?
听了老杰克的话,秦欢然一下子就有了精神。
原来,老杰克认定自己是他的女儿,是因为看了颜熙送的玉坠,所以才那样想。这么说,他是把自己当成了颜熙?
难怪这个玉坠那么名贵,原来是有故事的。
不,原来颜熙是有故事的!
这,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杰克,你能详细地跟我讲讲你和我母亲的故事吗?”
“往事如烟,不再想了。”老杰克痛苦地闭了眼睛,又缓缓地睁开,接着说道,“欢然,我们父女能在异国他乡重逢,是我们骨肉相连的缘份。相信我,我决没有打扰你们家庭生活的意思。你说你有父亲,而且,你的母亲只能爱你父亲一个人,这一点我不能改变。我承认,我和你的母亲相处的时间很短,我们还没有彻底地了解,也没有再深入地……算了,不说了,你知道我这心思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
“杰克,你是怎么认识我母亲的,她都没有告诉我。”
“她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的良苦用心啊!我也要和她一样,尊重她的决定。欢然,你就不要问了吧!”
“可是,我不问,我怎么知道……”
“欢然,你要听话。”
“我不听话,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
杰克抬头,细细地看着欢然,看到她年轻的脸,还有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这样的她跟她的母亲有一点点相像……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回不来了……爱情被岁月封存,还是不要再打开吧!
老杰克叹惜一声,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
云栖山庄秋色旖旎。
云蓉常说,这云栖山庄,最美的是秋天。所以才有了她的“听枫苑”。
这个秋天,因着枫叶红得十分漂亮,而更美。
——“老夫人,外面突然进来一辆车,我细看了一下,从车上下来的有林董事,另外几名我猜想着应该也是集团的高级领导。”
云蓉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那样剔透的黄玉,十分地罕见,漂亮。
“嗯,你给云总打个电话,把这里的事跟他汇报一声,如果他能回来,就回来一趟,要是不能回来……我自己对付他们也可以。”
不用问,云蓉就知道他们所为何来。
云帆父子因为这次的事件而怀恨在心,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们一定会联合了公司的董事,来企图罢免云漠的副董事长及总裁一职,最终夺去云漠在云氏的权力。而他们所找的借口,就是“云漠不肯为父报仇”,甚至纵杀害父亲的凶手。这样的事,于天理难容,于人情相悖。
果然,林宗泽所说的和云蓉之前所想的一样。
不过,他一直对云漠有所顾忌,并没有把事情做绝,“董事长,当年前董事长云司翰为集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我们有义务把伤害他的凶手绳之于法,请求法院严惩。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云总裁对杀人者严密保护,根本无屑于作为一个儿子的责任,也无视于作为云氏领导人的义务,他的所作所为伤了大部分小股东的心,伤了众位董事的心,所以,我们过来,希望董事长责令云总裁作出响应,或者,我们更换总裁。”
“说完了?这就说完了?”
云蓉苍老的声音,浑厚有力。被她不紧不慢的语调说出来,更有震慑力。
这帮进来闹事的董事被云蓉挡在了院子里。
他们都在初秋的艳阳天里站着。
而云蓉则坐在枫树浓荫如织的树荫里,慢慢地品了口茶。
这帮人,不知道是谁在为他们谋发展,只一味地偏听偏信,就该被晒,也该被罚——
“林董,你是集团的元老,不是三岁的孩童,不要听了某些人的谗言,就跑到我这里来大闹一通,你可想过,这样闹的后果?你说云总裁对杀人犯姑息,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云总裁对杀人犯坚决不会姑息,而且对于意图反抗总裁命令,不顾集团利益的人,更是不会姑息的。他会一查到底,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林完泽的脸色登时就不好了。
旁边跟过来的几名小董事先怯场了。
云漠在集团这些年恩威并施,业绩斐然,没有人会拒绝这样好的总裁。他们也不敢大闹。这个时候,阳光照得人眼花。他们中间有上了年纪的,已经有些站立不住,开始向云蓉求情。
“董事长,我们这次过来,只是想来看看您。其它的事,什么也没有啊!”
“是啊,董事长,您和总裁高瞻远瞩,实在是云氏的大幸。”
“云总裁恩怨分明,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
云蓉看看几位反过来支持她的董事,扬扬手,有家佣过来,请他们入座到了一边的小茶桌上。阳光底下,只剩下林宗泽。他瘦小干巴,不怕阳光照。就是他的心里有所动摇,他也不能动摇啊!
“董事长,属下这里有一份资料,显示集团的运营情况。这里列举了云漠的不作为。请老董事长定夺。”
“也好,阿音,去帮我把资料拿过来。”
林宗泽脸色烤得红起来。
他还想着,自己拿出u盘来,送到云蓉跟前,然后,紧接着就能坐到了树荫里,可是,根本不是他所想的局面。反而被云蓉丢在了烈日下,死死地被晒着。
“奶奶。”
宏亮的男声朗朗而起。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声源处。
云漠在来云栖山庄的路上接到了阿音的电话。他本来也是要过来的。这个时候,过来先处理眼前的烂摊子,根本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