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心讲,韩永贞非常愿意结这门亲。第一,朴贞吉又漂亮又可爱,确实招人喜欢,韩永贞从她身上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高春爱被山贼劫走,下落不明,韩永贞每次想起,都难过得心如刀绞,不知不觉间,他把朴贞吉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第二,以她现在的条件,很难娶到儿媳妇,自从逃离新罗后,她就不时地为这件事发愁。跟朴家结亲,这件大事就算解决了;第三,如果高强娶朴贞吉为妻,她住在朴家等于住在自己儿子家里。娘跟着儿子住,天经地义,她再也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韩永贞唯一担心的是被人说闲话,一个被人收留的流浪儿,登堂入室成了主人,难免有人会有阴谋论的联想。
韩永贞的担心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确实没必要。自从来到朴家的头一天,朴家的下人就被韩永贞的美貌和气质征服了。有人说女人长得漂这不漂亮不重要,心灵美才重要,那纯粹是胡说八道,是某些自己的老婆长得不漂亮又死要面子的男人说的话。要想知道那些男人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很容易,给他一张美女的照片,躲在暗中观察,看他在没人的时候,是看美女的照片还是看他老婆的照片。
爱美是人的天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普适价值,一定不是民主,而是爱美。花美、草美、山美、水美、容貌美、心灵美,都是美。男人喜欢美女自不必说,女人同样喜欢美女,有个别小心眼儿的女人嫉妒别的女人长得美,那也是因为喜欢。如果不认为长得美是件好事,她绝对不会嫉妒。
总而言之,因为美丽的容颜和高贵的气质,朴家的下人没有一个人把韩永贞当作寄人篱下之人看待,他们把韩永贞和高强当成朴家的客人。接触过一段时间后,韩永贞的勤快和平易近人,更加赢得了朴家下人们的喜欢,在他们心目中,韩永贞和高强变成了朴家的亲戚。
朴康万把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韩永贞感受到他的真诚,内心非常感动,点点头说:“朴员外,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好人,是个真诚的人。说心里话,我非常喜欢贞吉小姐,从感情上把她当成了我的女儿……”说到这里,韩永贞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又红起来,停了一下才接着说:“让贞吉给我当儿媳妇,我是一万个愿意。我也看得出来,两个孩子很合得来,既然朴员外觉得没别的不合适的地方,这门亲事我就答应了,只是……”
“只是什么?”朴康万问。
韩永贞说:“只是我们身无分文,吃的用的都是员外给的,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作聘礼。”
“这不叫问题,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朴康万说:“没有聘礼也没关系,不过礼节上的事也不能太草率,这样,我让高强替我去办一趟差事,给他一笔钱当酬劳,你们用这笔钱置办聘礼。”
韩永贞迟疑了一会儿,说:“员外想得很周到,不过那毕竟是您家的钱,用您家的钱置办聘礼,我觉得对不起贞吉。这样吧,用那笔钱办婚礼,聘礼我另外想办法。”
“那也行。”朴康万又提出一个建议:“高夫人,我看这件事赶早不赶晚,您尽快找个媒人来提亲,我紧接着就准备婚礼,下个月就让他们成亲,我急着抱外孙子呢。”
在这件事上,韩永贞跟朴康万的心情完全一样,二人在十月挑了个好日子,把婚礼的日期确定下来。
韩永贞托了个媒人向朴康万下聘,聘礼是一只大唐产的金凤钗。金首饰在大唐不算稀奇的东西,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都会有,金戒指、金耳环算是比较常见的,更贵重的金钗、金手镯也有。但在高句丽、新罗和百济,金首饰是稀罕之物。史书在描述泉盖苏文时,说他“冠服皆饰以金”,以此说明他生活奢华。一个掌握着全国军政大权的人不过在帽子和衣服上用黄金做装饰,就值得在史书里留下一笔,可想而知,普通官员和他们的家人根本用不起金首饰。
这只金凤钗的稀奇之处还不在于它完全用纯金打造,更在于它的做工精致。凤身上用錾刻的手法刻出精细的羽毛花纹,凤眼是一粒红宝石,凤尾是五条细细的金链,每条金链的顶端各镶嵌有一粒红宝石。朝鲜半岛上的三国,不光金首饰少,其做工更是粗糙。可以说,他们还没发展到欣赏首饰之美的程度,只是用黄金显示其富有,只要在帽子上钉上一块黄金,那怕是狗屎的形状,他们都会觉得好看得不得了。这只金凤钗放在大唐都算得上一流的首饰,在百济人看来,根本就是神仙才能拥有的东西。
韩永贞逃离平壤城的时候,把以前攒下的值钱的东西都带了出来,其中包括她的首饰。高句丽王宫的首饰她不敢示人,只有这件大唐金凤钗可以拿出手。这只金凤钗对于韩永贞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她本不想送给别人,可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送给朴贞吉的东西,不得不忍痛割爱。
看了金凤钗,朴康万惊讶得无以复加,愣了半晌才说:“哎呀,高夫人,您有这么好的首饰呀,太漂亮啦,我从来都没见过。”
韩永贞说:“这是我丈夫给我的定情之物,是从大唐带回来的。”
“这……”朴康万感到为难:“您丈夫给您的定情之物,用来0当聘礼不合适吧?”
韩永贞故作无所谓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贞吉以后是我的儿媳妇,我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我的东西早晚都得给她,早给晚给不一样吗?”
看到金凤钗后,朴贞吉喜欢得要死,等不及婚礼之日再戴,不顾朴康万的阻拦,把金凤钗戴在头上,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让每一个下人都看到。不过她没去村里转,她担心让外人知道后,会被小偷惦记上。
朴贞吉这一通招摇显摆,无意中向下人们透露出一个信息——韩永贞绝对不是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的穷人,说不定还有什么宝贝在包袱里藏着呢。
婚期一天天接近,韩永贞的心事一天天加重。高强就要跟朴贞吉结婚了,要不要把高强的真实身份告诉朴贞吉呢?不告诉吧,似乎有点欺骗的意思,告诉吧,万一消息走露出去,大祸就可能临头。这里是百济,百济是高句丽的盟国,两国官方时有来往,不能不防。另外,万一朴康万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因为害怕而解除婚约,甚至不再收留他们,那可怎么办呀?
怀着这些疑虑,韩永贞犹豫不决,三拖两拖,就拖到了成亲的日子,索性下定决心,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闲言少叙,到了吉期,朴康万给高强和朴贞吉举行了婚礼。朴康万嫁独生女自然不能草率,婚礼的隆重程度在朴家村可谓空前。从这一天起,下人们对韩永贞和高强的称呼变了,称韩永贞为“亲家太太”,称高强为“姑爷”。
婚后的小两口儿恩恩爱爱,日子过得非常甜蜜。朴康万想逐渐把家业交给高强管理,在练功之外,让高强跟着他一起处理家事。朴贞吉还跟以前一样骑马耍枪,空闲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一些,因为她再也不能“欺负”高强。师姐可以欺负师弟,妻子绝对不能欺负丈夫,这是百济的规矩。
有空闲就要想事,朴贞吉又想起让韩永贞嫁给朴康万的事,而且比以前更加迫切了。婚后的生活让朴贞吉感受到精神和生理上的双重快乐,由己推人,她觉得韩永贞年纪轻轻就守寡,实在太可怜。可是这话怎么说呢,以前说过一次,被韩永贞当场拒绝,那时候韩永贞是客人,不会因此生她的气,现在韩永贞是她的婆婆,惹婆婆不高兴可不是件好事。
琢磨来琢磨去,朴贞吉决定先跟高强沟通一下。这天睡觉前,她对高强说:“郎君,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
“噢,什么事?”高强关切地问。
朴贞吉说:“婆婆那么年轻就守了寡,我觉得非常可怜,她又那么漂亮,终不成一直一个人过吧?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帮她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高强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印象中,韩永贞向来就是一个人过,高建武活着的时候也很少到韩永贞这里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状态,从来没想过,母亲是个女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也需要男人。
见高强不说话,朴贞吉有点担心,赶紧解释:“郎君,你别不高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婆婆一个人太可怜。嫁给你以后我才知道,女人跟男人在一起这么好,女人有过男人以后再没有男人,那该多难过呀。”
“我没不高兴呀。”高强说:“娘子说得对,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是我不对,我太粗心了。现在我已经结婚了,有你照顾我,母亲应该得到她该得到的幸福了。不过,什么人合适呢?”
朴贞吉脱口而出:“我爹呀,我爹不就很合适吗?”
“岳父,这……合适吗?”高强有点拿不准。
“怎么不合适呀?”朴贞吉说:“我爹死了妻子,婆婆死了丈夫,一个需要娶,一个需要嫁。我父亲四十岁,婆婆三十五岁,年龄也相当。我看得出来,我爹很喜欢婆婆,只是不好意思说。我不知道婆婆是不是喜欢我爹,但我相信至少不会讨厌。婆婆在这里又不认识别的人,最了解的人就是我爹,她要是再嫁,嫁给我爹是最合适的了。”
高强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不知道我娘她想不想再嫁。我父亲死了……”高强想说:“我父亲死了好几年了,我娘从来没提过改嫁的事,她可能根本就不想改嫁。”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假身份,赶紧改口说:“我父亲死了才两年,我娘对我父亲的感情很深,不知道她想不想改嫁。”
“你就劝劝她嘛。”朴贞吉说:“她还那么年轻,总不能一辈子不再嫁人。我母亲是两年前去世的,你父亲也是两年前遇害的。你们逃到百济,被狼群追到山里,我们正好去那里打猎,遇上了你们。你看看,这有多巧,这就是缘分。还有,我爹肯定会再娶,要是找个我不认识的人给我当继母,还不知道对我好不好,我可不乐意,我愿意让婆婆给我当继母。以前我跟她提过这件事,她拒绝了,我不敢再跟她说,你去说吧。”
“好吧,我先想想怎么跟她说。”高强很想说,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儿子劝母亲改嫁,总觉得有些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