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7回 历危局儿男思故土 闻噩耗翁媪染沉疴(3)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刘家梁跑下山坡,跑到路上,四下张望。埋粮食的时候他就考虑到,刮风下雨有可能破坏他留下的标志,所以在每个埋粮点,他首先仔细观察周围不容易改变的地形地物,比如山岭的起伏形状、树木的分布情况等,记住这些可以让他不用太费事就确定埋粮点的大致位置。在埋粮的地方,他用几块石头摆成特别的图案,不仔细看会以为就是几块乱石,留心看就会发现那是人为摆的。四下观察了一番,这里不是埋粮点,刘家梁沿着道路往西北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天黑也没找到埋粮点,刘家梁并不灰心,当初每天晚上宿营的时候都埋了一些粮食,就是说在大军行军一天的路程以内肯定有埋粮点。他走得比大军快,用不了一天就能找到。
    果然,第二天上路后走了不远,刘家梁就找到了一个埋粮点。埋粮点的标志还原样摆着,土没有动过的痕迹,这说明没人挖过,也就说明跟他住同一帐篷的人里没人来过这里。挖开土,刘家梁取出一袋粮食,这带粮食大约有五十斤,跟他住同一帐篷的人,每人每次埋五斤左右。
    这是一袋粟米,已经被雨水浸湿,变得粉兮兮的,轻轻一捏就变成米粉。刘家梁取出大约十斤,把剩下的又埋回去,把标志照样摆好。他这样做,是想着以后可能还会有人来,他只拿他们兄弟二人那两份。当然,还会有人来只是他的一种愿望,他心里很清楚,那种可能性非常渺茫。
    刘家梁找了些水,用石头搭了个灶,放了大约一斤粟米在釜里煮。他要狠狠地吃一顿,补偿一下一个时期以来对肚子的亏欠。十斤米够他吃好几天的,而每天他都可以补充十斤米,米太多了也拿不走,应该尽可能多装一些在肚子里。
    想到每天能拿到十斤米,刘家梁心中一动,暗想:“我从这里拿十斤米根本用不着,万一后面来的人多,他们可能又不够吃,我应该多留下一些。”
    于是刘家梁又把米挖出来,把自己的米倒回去了一半。刚要埋,他又想:“跟我同一帐篷的人逃出来的可能性太小了,更有可能是别人逃过来,他们可不知道这里埋着粮食。干脆,我不埋回去了,就放在外边,他们看得到看不到、会不会被过路的人捡走,全凭运气。”刘家梁把几块石头堆在一起,把粮袋放在石头上,让粮袋尽可能显眼。
    从这天起,刘家梁每天都吃得肚皮溜圆,每到一个埋粮点他都取五到十斤粮食。到达扶余城附近时,他身上已经背了好几十斤粮食,足够他吃一个月的。
    来的时候,他们是从辽东城来的扶余城,扶余城在今天的四平市西面,辽东城是今天的辽阳市,扶余城在辽东城东北方向,离着好几百里。在辽东城附近,辽水水面比较宽,如今天气已冷,泅渡的难度很大,而从扶余城附近直接往西走,沿途的河流比较窄,比较容易渡过,于是刘家梁从扶余城往西走了整整两天,然后才折而南,寻找返回涿郡的路。
    刘老全、王氏和张彩凤盼着刘家栋和刘家梁回家,天天盼、夜夜想,说不尽牵挂和担心。王氏和张彩凤还差点事,她们相信了刘老全的瞎话,以为大军得到十一月才能回到涿郡,还只是担心,并不是很着急,而刘老全则不一样,他知道大军不可能那么晚才回来,一有机会就打听大军的消息。要是听说附近村里有谁刚从涿郡城回来,他必定找个托辞,骗王氏说出去办事,实际上跑到人家村里询问大军有没有返回。
    这天,刘老全得到消息,大军已于数日前返回涿郡,皇上在涿郡住了两天,已经离开。刘老全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暗想:“大军回到涿郡,应该立刻遣散民夫,可都过了好几天了,家栋和家梁怎么还不回来呀,莫非……”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自我安慰:“不会,不会那样,刘家村的三十多人一个都没回来,肯定是有什么事还没办完。要真是出了事,总不至于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刘老全努力说服了自己,不动声色地继续等待。过了几天,还不见两个儿子回家,他实在坐不住了,想去涿郡城打听消息,骗王氏说:“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我想明天进趟城,卖些粮食,换点钱。家栋跟家良回来以后,说不定会有用钱的地方。”
    把粮食送到涿郡城里,价钱会高一些,以前刘家经常这样卖粮,王氏没有任何怀疑,给刘老全准备了些干粮。
    第二天,刘老全推着一车粟米进了涿郡城,找了个比较热闹的街口把车停下,吆喝起来:“卖粟米喽,今年刚下来的谷子,昨天刚碾的粟米,香喷喷、金灿灿,焖出饭来又香又甜,快来买喽……”
    每来一个人问价,不管买不买,刘老全都向人家打听大军的消息。人们的回答几乎完全相同,大军半个月前就返回了涿郡,据说打了败仗。有的人知道得比较多,说大军已经散去,涿郡城外已经没有驻军了。听了这些话,刘老全的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再打听更详细的消息,就没人能说得清了,问了好几个人都没得到答案。
    这时,一位公差打扮的人前来买米,刘老全问:“差役大哥,听说这次打高句丽,咱们吃了败仗,这话是真的吗?”
    公差叹口气说:“唉,谁说不是呀,不光败了,败得还挺惨呢,据说死了将近三十万人。”
    刘老全的脸当时就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公差惊讶地看着刘老全,问:“老哥,你、你这是怎么了,莫非……”
    刘老全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我的两个、两个儿子,被、被抓、抓了差,到、到现在、还、还没回来,不、不、不知道、他们、他们……”
    公差听明白了,摇头叹息道:“大军回到涿郡以后,民夫很快就放回去了,现在还没有回家,恐怕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他又有点不忍心,安慰道:“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也许他们跟大军走散了,没有跟大军一起返回。”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刘老全听后,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忙问:“差役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儿子他们那一军打得怎么样?”
    公差无奈地摇摇头,想笑又没笑出来,说:“我又不知道你儿子在哪一军,怎么能知道他们打得怎么样?我问你,你儿子那一军的大将是谁?”
    刘老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总共二十四军,加上皇上的亲军是三十军,有两军走海路,二十八军走陆路,你儿子从涿郡走,肯定走的是陆路,二十八军呢,不知道大将的名字哪行呢?”说到这里,公差想到了什么,又问:“你知不知道你儿子是哪一天离开的涿郡?”
    “知道,知道,是正月十一。”刘老全回答。
    公差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摇摇头说:“唉,不太好。正月十一开拔的那一军是宇文述宇文大人的军,听说进攻平壤城就是宇文大人打先锋,最先溃败的,一军三万多人,只回来不到一千人。”
    一听这话,刘老全一屁股坐在地上,号陶大哭起来:“天哪,我可怎么活呀,我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都没回来,剩下我们老两口子怎么办呀?我那儿媳妇过门还不一年,我孙子还没满月,孤儿寡母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刘老全的哭声引来了很多人围观,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听刘老全哭诉了一番,众人听明白了原委,都同情地摇头叹息。有人劝说刘老全,公差对众人说:“各位街坊邻居,这位老哥是从乡下进城来卖粟米的,大家可能都听明白了,他有两个儿子,全都被抓差去了辽东,到现在一个都没回来,估计是回不来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过门不到一年的儿媳妇和一个没满月的孙子,真是可怜呀。别的忙咱们帮不上,每人买几斤粟米,把老哥的米分了,让他早点回家吧。”
    众人纷纷响应,问粟米多少钱一斤。刘老全已经哭得神智不清,别人问他什么他都回答不出,公差说:“别问了,咱们就按照一般的行事买吧。这位老哥的粟米品质还不错,大家不会吃亏。”
    公差掌秤,众人你五斤我十斤,把刘老全的米分光。公差把收上来的钱包好,塞进刘老全的怀里,劝道:“老哥,事已至此,哭也没用,你要保重身体呀。我帮你把米卖了,钱都在这里,你拿好,赶紧回家吧。”
    哭过一痛,刘老泉稍微明白了一点,机械地点点头,推起小车就走。
    公差问:“老哥,你是哪村的?”
    “刘家村的,在桑干水东岸。”刘老全还没忘自己住在哪儿。
    “哎呀,走错了,去刘家村应该从西边出城,你怎么往北走呀?”公差说:“我就觉得不对劲,你要是从北边进的城,不可能到这里来卖米。”
    “唔,唔……”刘老全嘴里含糊地答应着,拐弯往西走。他的表情很是木讷,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明白没有。有两个人担心刘老全走迷了路,好心地送他,一直看着他走出关厢。离开关厢,沿着大路一直走,就能到刘家村,不太会走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