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天之后,齐格尔终于回到了铁壁关。
“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望着眼前高耸如山崖般的灰暗城墙,齐格尔整理了一下身上肮脏破烂的皮甲,伸手,从最内侧贴肉的皮袋内掏出了那枚游骑营的身份铁牌,小心翼翼地挂到了自己的胸前。
顺利通过盘查进入关内后,齐格尔并未急着回到游骑营东哨的驻地,而是七拐八绕后,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店。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套衣物,又吃了些热酒热菜,齐格尔这才坐在小店黑幽幽的店堂内,定神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
这次巡查,折了所有的军士,只余他一人逃命回来,犯了军中大罪。
虽然情有可原,不至于军法从事;但削职甚至关押受刑只怕是免不了的。
不过,就此逃亡不归,也不可取。
刚才城门处已经记下了自己的军职和返回的信息,如不在规定时间内归队,到时整个铁壁关内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可是,这一趟虽然损兵折将,自己却掌握了蛮族达者异常活动的重大信息,用得好的话,将功抵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得看自己怎么上报了。
照齐格尔对军团里龌龊勾当的了解,如果按常规,向顶头上司如实汇报的话,十有八九是罪没有脱掉,功劳却被别人领了。
“哼,老子上面,可不是没有人的。”
想清楚这里的关节后,齐格尔扣上皮帽,走出店门,转身往背着游骑营驻地的方向走去。
铁壁关内,越是靠近关墙,房屋和街道越是杂乱无章,像是个破烂的乡下集市多过于正规的城市;而往南走,则渐渐整齐了起来,到离关口约五六里的地方,已经变得和关内大城市相仿,街道宽阔,道旁不再是堆砌在一起的破旧矮房,而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的四周种植着各式的耐冬花树。
不过,这里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衣甲严整,脸色冷肃的巡逻军卒,来回巡视。
深夜,一幢特别宽大的院子深处。
屋内炭火正旺,米斯.特里站在一尘不染的落地铜镜前,仔细地修饰着自己唇上那两撇细长而翘起的髭须;轻柔的手势仿佛在摆弄精巧瓷瓶里的插花。
米斯.特里三十来岁,皮肤白嫩,十指细长;除了稍显阴翳的双眼外,没人能从外表上看出,这么个有些文弱甚至女气的贵族男子,就是磐石军团第五重装骑士团里赫赫有名的‘血屠夫’副团长。
轻微的推门声响起,一个贴身护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到米斯.特里的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镜前的三十许男子并未停下对那两撇胡须的修缮,只是脸色稍稍阴沉了些,摆了摆手。
护卫退下。
不片刻,另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几步闯了进来,一下子跪伏在地上,用力在地毯上磕了下头,有些刻意提高的嘶哑声音叫道:
“表弟,不,副团长大人,这次一定要救救我!”
来人粗壮的身材,身上劣质的衣服,以及有些粗鲁的举动和声调,看上去和这间精致装饰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却正是刚入关的齐格尔。
“怎么了?有事便说,不要来这一套。”
米斯.特里的声音有些冷。
虽然一直不喜欢这个出身低贱,行止粗鲁的‘亲戚’,但毕竟此人身手还可以,手下也有一票忠心的兄弟;在军队里,除了自己的实力,这些亲朋部下搭建的关系网,也是自身势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损皆损,这个道理米斯特里是很清楚的。
“是,是。”
齐格尔吞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次我带了几十个兄弟,出关巡查,没想到运气糟糕,碰上了大批的蛮族,弟,弟兄们都交代在那里了,只有我一个想尽了办法,才逃了回来。。。”
“碰上了大批的蛮族?”
米斯特里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仍趴在地上,仰着头的齐格尔,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你怎么不也死在那里?哼哼,全军尽没,领军的临阵脱逃?这可是死罪。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军法处领罪吧。”
齐格尔大急,忙不迭地在地上磕着头:
“副团长大人,蛮族里面有达者,这可是紧急军情;小的逃命回来,也是为了把消息递回来。。。”
“什么?达者?真的?!”
米斯特里细长的眼中射出慑人的光芒,看似纤细的手一把掐住了齐格尔的喉咙,将这个粗壮的大汉如拎小鸡般地提在了半空。
“嗯,嗯。。。”几声,齐格尔毫无挣扎的余地,口中努力想说什么,但是喉咙被卡,脸涨得通红也没有说出几个字来。
米斯特里松开了手,低喝道:
“说!”
“是,咳咳,大人。绝对,绝对是达者,小人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不会有错。要不然,我的兄弟们个个都是高手,也不会全死光了。”
米斯特里完全冷静了下来:
“现在就出动了达者?很好,如果是真的话,确实是紧急军情。你也不是没可能借此将功抵罪。”
“你就在我这里呆着,事情没了之前,不要出去,也绝不可和其他人说半个字。”
“你可明白?”
齐格尔随着从人出去后,米斯特里一个人呆在房内,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思索了片刻后,拍了拍手,身后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闪现。
“帮我安排车辆。另外,给我看好了了刚才那个家伙,如有任何异常,不必留手。”
这一片地区里,最大的那座院子。
层层叠叠的院墙一道又一道,仿若皇宫。
最核心的大殿里,一名老者独自坐在宏伟空旷的殿堂内深处的高椅之上。
周围空荡荡地并无第二人。
老者头发花白,鹰鼻如削,双目深陷;高隆的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痕。虽然穿着家居的便装,但身上自然而然透出一股肃杀的威严之气,仿佛生来高高在上,挥手间,无数的人头就要落地。
老者正是凯萨.特里。帝国世袭大公爵,磐石军团当代的军团长。
但此时,这个这片土地上最具权势的人,深邃的眼睛中竟看上去有些犹豫,甚至紧张。
片刻后,凯萨深吸了口气,从高椅上站起来,身形挺直如同长枪,大步朝后走去。
殿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廊内宽敞明亮。但和大殿一样,廊道内空无一人,见不到任何一个侍女或是护卫;只有凯萨沉重的脚步声在廊内回响。
直到廊道的尽头,一扇虚掩的木门处,凯萨停下脚步,举起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在门上敲击了几下。
木门无风自开,一个听上去十分柔和的男声穿过木门传来:
“公爵大人请进。”
屋内壁炉里的炭火很旺,但没有点上烛台,并不比廊内亮堂。
凯萨踏入屋内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似乎怕被屋内的光线刺伤。
屋内,厚重木桌的后方,坐着个约三十岁的男子,同样是便服,但身上似有强烈光芒让人无法逼视。
这人正是了结了云奚一事后,并未耽搁,直接赶来的亚瑟。
男子见凯萨走了进来,并未站起,只是微微欠身致意:
“夙夜来访,还请公爵大人莫嫌冒昧。”
“那里,阁下前来,是整个磐石军团的荣幸。只是突然提前三日,至未能远迎,有失礼节,幸勿怪罪。”
凯萨举手致敬,走到桌前另一张椅子,坐下。
亚瑟微微一笑,举起桌上红泥火炉内的紫陶壶,一股白线注入了凯萨身前那只青润如玉的瓷杯内。清馥的茶香顿时散布在屋内。
“茶香如君子。原来公爵大人也好此南方之物,让亚瑟颇有知音之感。”
“不敢,边塞苦寒,只有烈酒。老夫本也不懂风雅,只是酒能误事,这里常年警报不断,夜不敢寐。所以早就戒酒了,靠此茶提神而已。”
“好。”
亚瑟放下陶壶,眼中射出锐厉之色,看着凯萨。
比之以前的亚瑟,此时的他,便有如升至中天的炽日,毫不掩饰自己的光芒:
“公爵大人为帝国劳心劳力,镇守边关,亚瑟素来敬佩。我此来,帅怒焰和狂风两大军团,四十万精锐之士北上,欲为大人分忧。大军已至百里之内,三天可达;但远来是客,入关之前,还要问公爵大人一声,对亚瑟先前信中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