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检讨》
黄白斑迹点点块块散布在墙上, 三室一厅的老房子, 暗沉脏乱, 旧家具倒在边角,各种款式大小的电脑桌横陈在房间。
余味坐在号称最高配置的一台电脑前, 半倒在破烂左右失衡的椅子上,歪着头冲外面的陶琛问:“陶老板,什么时候能换个椅子, 我的腰都要劈了。”
“快了快了,抄了老家元气大伤,容我缓缓, ”陶琛叼起一根烟,手臂上的青龙很快被一口白雾掩去纹龇了的眼睛, “话说你漂亮的小女友呢?”
余味正在调座椅, 闻言一愣,“我不会带她来这儿的。”
“嗯, 这儿确实不适合仙女, 其实这儿也不适合你,不是我不想做生意, ”他将烟掖了掖,“看你玩儿游戏能看出脑子很好, 不如先好好学习。”
余味拿起鼠标, 冷冷道:“有钱就挣, 别劝人, 那是老师做的, 不是网吧老板做的。”
“行行行,当我没说。”陶琛看了他一眼,两腿翘在矮茶几上继续算账。
网吧一周后重新开业却在一个月后再次被查,直接歇业三个月,为了吃饭只得把自己的出租屋改造成一个黑网吧,20台电脑乱七八糟,网线像是水草一样散在地上,随时绊倒人。
余味就在这脏乱差的黑网吧里,阴沉着一张脸,进入游戏世界。
一个卡通鸡头像于屏幕右下角摇动,他点开对话框回复:“在学习。”
302宿舍每天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前是最百无聊赖的聊天时刻。
周沫拿着手机看到余味的消息,翘着二郎腿暗自庆幸地感叹,“哎,高中真的好累哦,幸好我没上。”
应兰兰将衣服收进来,把胡倾城的丢到周沫床上,“放心,你上了也不会像你的猴哥哥一样忙的。”
周沫开始给“小说家”叠衣服,“不是啊,我觉得上了高二他忙得都见不到人影了,我上个月只跟他吃了两顿饭。”去年他一个月放四天,他们能吃20顿饭,包括中午休息他们私会。
这学期连午饭都没空一起吃一顿。
应兰兰皱眉,“这么忙吗?陆飞上学期每顿午饭都跟我一起吃。”
张敏将注意力从抄笔记的热情中抽离,“这就是你们现在天天吵架的根本原因。”话音一落,就挨了应兰兰一个抱枕,“我们哪有天天吵架。”
“偶尔行吧,偶尔也比周沫余味频繁多了。”
柏一丁端着盆准备出去晒衣服,被应兰兰一把拦下,“丁丁,你说,我有天天吵架吗?”应兰兰急需从别人口中验证自己感情的稳定度。
“是比沫沫多一点。”
哪止一点,每天电话里都像斗鸡一样,人声讲话都像开了扩音器,经常被隔壁宿舍控诉,尤其是是某位重量级班委入住后,被敲门次数翻了倍。
周沫瞧着应兰兰懊恼的模样,竟有点羡慕,吵架也比平均一天一两条短信来的好。
余嫣在门口敲了敲门,微笑问:“可以问你们借一下吹风机吗?”
周沫点头,到柜子里拿了自己的粉色吹风机给她。她说了声谢谢走了。
余嫣这学期开始住宿,已经住了两个月了,她说走读没法周全管理班级,正巧一个同学转学了,她住进了自己班里的宿舍。
应兰兰看着余嫣摇曳的背影撇撇嘴,走到周沫跟前,“我跟你说,余嫣肯定是嫉妒你才住宿的。”
“啊?”嫉妒我干嘛?成绩一般般,又不是从来不学习却稳居第一的胡倾城。
“因为你同是本地人,又长得好看却比她受欢迎。”或者说大家都愿意帮周沫忙却对班长语带嫌弃。
有回劳动委员安排工作,周沫那天痛经,她直接免了,还让柏一丁搀着她回宿舍。没几天,班长不舒服要提前走,劳委只是把她的值日日和另一个同学换了,余嫣说,我不是不想值日,只是为什么周沫可以不做。
这话一出,正巧碰到了学号和她挨着,一块值日的周沫连体婴儿胡倾城,她和劳委交换了一个眼神,抛出一套余嫣最厌的江湖说辞,“因为沫沫那份我帮她做了。”言下之意,没人帮你做你就只能找人换。
女生多爱成群,交友是生存要领,尤其是卫校这种女生扎堆的地方,信息全靠一张嘴,余嫣许是察觉到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明显与世隔绝,再加上自己是班长属于官僚阶级,偶尔没把握住力度容易把老师的话拿出来摆谱,于是决定牺牲一点小我自由,融入女生集体。
可她这个决定并不理智。集体住宿最暴露缺点,余嫣这回连公主身份都保不住了。
今日是一高高二期中考试,周沫拿着手机等余味电话,却迟迟未接到,她做了无数种假设,是不是考完了和同学去吃饭了,是不是没考好不开心,是不是考完了老师光速改出来正在讲试卷,各种不靠谱猜想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直到被外头一阵吵闹声吸去注意力。
应兰兰和张敏在套被套,最近上课在学铺床,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痛斥教学内容更新的延迟性,什么床的中线上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铺个床而已还搞仪式感,哪个医院还用这么费时费力的床单,都直接是一罩式,正说着便听见303宿舍一阵喧哗,分贝粗听高于人体健康音量,约莫80db。
平时302声音一大,303就要派出特使,敲门提出警告,这下终于让应兰兰逮到了反击机会。
她松开被子,拳头一捏便往外走,张敏叫她:“哎哎,套完了去。”
应兰兰迫不及待就出了门,周沫见张敏笨手笨脚便走过去帮张敏套好,就这几十秒档口外面声音渐渐大起来,女声的吵闹声喧闹开来。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冲出去看,看热闹是天性,晚了一分钟,前排位置已经被占了,幸好周沫张敏高,两人搀扶着踮脚,看了个清楚。
周沫一眼就看见地上自己的粉色吹风机,上面的毛利兰小贴纸独一无二,直发吹头和吹风机身体分离,电线一条拉,被激动的班长大人和303宿舍长来回踩踏,“我的吹风机......”她一阵心疼。
张敏也看到了,“你的吹风机怎么跑她们那儿去了,为什么她们吵架你的吹风机遭殃。”
周沫踩平了脚歇了歇,拉住体育委员问:“怎么了她们?”
毕竟是多观战了一分钟的,体育委员凑到她耳边说:“余嫣老是问宿舍人借东西,有时候不记得还,被人催了态度也不好,上回借了吹风机没还,今天问她要,就把自己粉红色的拿出来让胡依先用,人家非要自己的,说那个功率太小,余嫣不知道弄哪去了,反正就这么吵起来了。”
吵架的人似乎被周围的看客助了威,胡依叉着腰对着挤在走廊上的同学们说:“五班班长余嫣,借东西不还,还要怪我们自己不记得去找她要,哪里来的公主病!”
“我记性不好啊,你提醒一下我就行了。”余嫣被这么多人看着,面上有些挂不住,找的理由同样也站不住脚。
另一个室友也笑,本来只是观战可能实在气不过,说了一句,“你记性不好,就老是洗澡自己不拿东西,少这少那就支使我们,我们凭什么老帮你拿这拿那的。”
周沫本还沉浸在自己的吹风机摔成这样的忧伤中,一听余嫣的行为立马联想到了自己,一下讪讪起来,她拽拽仍在挣扎够着头围观的张敏,“你们是不是也很讨厌我啊。”
张敏嘿嘿一笑,捏捏她的脸,“你知道就好。”
其实她就是逗逗周沫。可这话一说,周沫顷刻陷入自我检讨,危机感涌上,完了完了,下一次宿舍大战别是她。
门口的人越凑越多,周沫张敏本站在最外围,算演唱会的座位,她们居然也勉强算个前排,只是明显应兰兰更好,第一排舞台最佳视角。
她抄着手一脸兴奋,内心荧光棒挥舞,有什么比看自己平时看不顺眼的那帮人对掐更爽呢。
胡依得理不饶人,一激动说的脸都红了,“就是啊,不知道的以为你城里姑娘条件多好呢,以前在班里嫌弃这个那个,我看你用的东西也没多高档。”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条件好啊,谁家里条件好会学这个?”余嫣气急,两排泪流了下来。
“班长,你这话说给班主任去听听,平时正能量教育我们好好学习,这次自己先否定了自己的职业,笑话。”她边说,外头平日看班长不顺眼的人也添砖加瓦地往余嫣身上砸。
“就是平时自己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只许州官放火。”
......
墙倒众人推,还是平时大家看不惯的墙,更别提推的多积极多猛烈了。
班长是个苦差事,吃力不讨好。需要极高的控场能力和情商周旋于老师的要求、同学的多样性和学生会的管理中。
“......”周沫咬着唇皱着眉,感同身受般,和余嫣一样,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地受刑。
她再也听不下去,拨开人群溜回了宿舍,302宿舍门口也挤满了没抢到好位置的观众,她艰难而又惆怅地坐会自己床上,胡倾城也好奇地拍拍她,打听情况,“怎么了?”
“倾城,我是不是也很讨厌。”她耷拉着眼睛无精打采。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胡依她们说余嫣的时候好像在说我一样。”洗澡拿不全东西,娇气的本地人等等,她好像还要多一项麻烦的洁癖,她纠结地扒着手指自我检讨。
“没有啊,你和余嫣怎么会一样,”胡倾城好笑,想起方才拦住她去凑热闹的事儿,“你的猴哥哥刚刚来电话了,我说你去看热闹了,你要回一个吗?”
周沫拿起手机,咬着唇肉,眉心紧拧。
“猴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老是担心我被宿舍排挤、和她们闹不愉快了。”她噘着嘴自白,“因为我好像真的好麻烦啊。”
她想到自己每个月零花钱这么多还老用光光,宿舍一个月1200以上生活费就她一个,还去掉每月回家的八天,就这样还每天喊穷,实在太过分了。大家泡面都能共享除了她,身材差不多的应兰兰柏一丁蔡珊珊三人买了衣服都会互相交换穿,除了她,大家洗澡从来都不会要别人拿东西,除了她。
她好想打自己。难怪愚梦巷的孩子都嫌弃她。
余味站在百花巷小区楼下,听她苦哈哈的声音,“闹不愉快了?”
“还没有......”大家现在估计还在忍耐,女生都是突然爆发的,蓄积怒意然后猛地一下,打你个措手不及,就好像胡依,忍了余嫣两个多月才爆发。
“别多想,我看你跟你们宿舍相处的还行。”
“现在是还行,但是我好欠扁哦。”
“你的欠扁是骨子里的。”他逗她。但是可爱也是,互补的很好。
外面的人慢慢散去,余嫣的哭声震天,没有人去安慰她,她捂嘴跑了出去,应兰兰进来时她正好从她背后垂头流泪出去。
张敏问:“要熄灯了她去哪儿啊?”
应兰兰头也没回,语气冷淡,“哼,找老师告状去呗。”平时让302声音小一点最多的就是余嫣,大小姐喜欢清静还来住集体宿舍,一个女人五百只鸭子,集体宿舍就是吵。
不吵的就是关系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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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和楼梯不动
我们上下奔跑
直到蓝色脚印开花
直到记忆中的脸
变成关上的门
——by 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