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南区的销售大佬在中信办公室附近的一家扒房请客,只有矜贵的六个人在邀,简直是我未曾有过之崇高待遇,但我心不在此,去之前磨皮擦痒地在办公室晃悠,不断查看深广和谐号往返的列车时刻表。
心里琢磨的是:有没有可能漏夜杀将回去,只要比狗睡得晚,比鸡起得早,我还能再和傅加蓝多呆一晚上。
但最后我还是打消了这年少轻狂的念头,老老实实跟在于南桑身后去吃饭。
不,我不是怕老板揍我,也不是怕明天早上错过九点半的会议要被杀头。
我只是知道,傅加蓝不会喜欢我这样。他行止有度,起居有常,对一切感情用事,都不以为然。
与其从天而降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却收获到一张皱起眉头的面孔,不如让他知道我抖擞精神,大展身手,在白骨精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扒房景观一流,东西也非常可口,我坐在长桌最里面一角,旁边是于南桑,对面是一堵墙,如此乐得清静,我于是化相思为力量,一口气吃掉一大块丁骨肉排,饱得来直翻白眼。
于南桑晚上从不沾荤腥,慢慢吃了一份沙拉和一碗汤,全程都不怎么说话,平时八面玲珑,今天晚上却显得格外的清高。我觉得一天马拉松的会议下来,她大概也终于疲倦了,好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乔孟涂身上,围着新vp的前生后世叮苍蝇似的转,没有人去烦她。
途中我去洗手间,边走边发了一张扒房的照片给傅加蓝,他秒回了一个笑脸,我便起劲地开始向他在短信里汇报各种工作细节,从我早上拖着拉杆箱一路狂奔差点摔个狗吃屎直说到老板今天穿的衣服。
和傅加蓝谈工作是最安全的,不管说什么,不管说多少,他都会听,都会回应,而且最可爱的是,如果你不问,他绝对不会给你意见和建议,哪怕在他内心深处认为我所作所为愚蠢之极,他也能够紧紧地闭上嘴,不到我垂泪相求,绝不发表半分他的真知灼见。
在满桌高管的饭桌上狂发短信不是明智之举,但谁也不能指责我花太多时间跑肚拉稀,所以我很安乐地清空自己之后,还继续站在洗手间和餐厅连接的休息区域刷手机,一墙之隔就是男士的吸烟区,我忽然听到那边两个熟悉的声音。
“于南桑怎么会带南区的小毛来巡场?”是南区的销售总监。
另一个是市场总监,大胖子,中气十足,我觉得可能我坐回位子上都能听到他扯闲篇的声音:“于南桑精得很,不可能自作主张,新来的这个vp有什么打算吗?”
“难说,乔孟涂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你跟joyce关系不是不错吗?是不是要让她留点儿心眼。”
“各人自扫门前雪吧,我们在南边,管不了那么远。”
我趁他们还在抽烟,赶紧往回走,远远就发现桌子上只剩下于南桑和乔孟涂俩了,扒房刻意营造靡靡之乐的气氛,灯光不算很明亮,但备不住我眼睛好,正好看到乔孟涂从他的主菜盘子里叉起一块什么,放到于南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站住,刚好旁边有个大花瓶,我侧身躲在花瓶后面,给傅加蓝紧急发短信:“新vp给我老板夹菜,没用公筷!!”
傅加蓝言简意赅,义正词严地迅速回复我:“扒房哪有公筷?还有,你干点正事!”
我悻悻然走回去,坐下来之前看了一眼乔孟涂的盘子,还有半只龙虾,一小团雪花牛肉,于南桑的盘子则是空的,不管他夹的是啥,她都已经吃掉了。
这一顿吃掉销售总监八千多,他一点儿都不心疼的结账,我在那儿看着菜单上的价钱,为我部门员工的薪酬水准唏嘘不已。
其他人去瑞吉酒店一百层喝一杯,我独自回到酒店,洗完澡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晚上才到的邮件,十一点多傅加蓝跟我说了晚安,照他常规的生活作息滚去呼呼了,我很安心地看着他的短信,莫名其妙想起海子那句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勤发短信。”
像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居然会念诗,我一定是被于南桑带坏了。
所谓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我脑子里刚想起于南桑,忽然门铃叮咚响了,我往猫眼里一看,可不就是她站在外面。
她穿着白色丝绸睡衣,长头发散散的挽在脑后,我开门让她进来,一边说:“你把头发披到前面,去电梯门口站一会儿呗,估计能吓死好几个,酒店房价应声就跌了。”
她笑一笑,懒洋洋地说:“跌也没用,我们的房间都是预付过的,何必损人不利己。”
我跟了她五年,也不是第一回一起出差,但绝对是第一回见到她卸了妆的样子,一点都不难看,五官还是如描如画,可见漂亮女人能用化妆品堆出来,真正的美人则无论如何都有自己的腔调。
但毕竟不同,脸色黄黄的,眼角有轻微细纹,白天那种飞扬跋扈的慑人神采无影无踪,我还注意到她没有穿内衣,浑圆的双峰在丝绸睡衣前沉沉欲坠,弧度很赞啊朋友!!
我觉得我要是男人,这会儿肯定就直接扑上去了,被告个性骚扰都乐意!
她往我床上一坐,说:“你盯着我的胸部看就算了,能不吞口水吗。”
我嘻嘻笑,给她倒了一杯水,说:“你有事找我啊,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你房间啦”。
她端着水出神,过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
没头没脑地又说:“穆罕默德不到山那里去,山也不到穆罕默德这里来。”
我沉默了一下,说:“姐,你介意我百度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吗?”
于南桑忍俊不禁,随即又收了笑容,我陪她闷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你跟老乔,以前认识的吧?”
她躺下去,头发瀑布似的披开在雪白被褥上,真是乌发如云,她双手摩擦着自己的眉间和耳轮,淡淡地说:“认识啊,差点儿就结了婚呢,可惜有缘没有份。”
于南桑这个人吧,不好琢磨,个性亦正亦邪,对我亦师亦友,我早已习惯了在她面前各种吐槽,各种没心没肺,知道她会不以为意,我做得出色,她的褒奖接踵即至,要是有什么不到,别人面前她向来是护我挺我,人后则传帮带我,对我不可谓薄。
我们出身背景,性格脾气,都有天壤之别,居然能这么相得,我感激之余,有时候也很诧异。
这么多年我玩了命儿干活,旺季时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连续两三个月是平常事,固然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很多时候也是被腐朽的封建道义影响了,总觉得“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不能丢于南桑的面子。
但我很少听说她的私事——外企就有这点好,你要是不愿意说,就是结了八次婚,家里收养了十个孩子都不关别人事,当然,人家要传你八卦的时候,你愿不愿意都必须传,民主得不行。
据我所知,于南桑结婚多年,老公长年在英国,生意人,而且做得不小,看于南桑的行头就知道,比她级别高两级的,也穿不起她身上的衣服,至于具体做什么,人长啥样,就好像谁都说不上来。
她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我楞在那儿,心里琢磨着给个什么表情好,是沉痛呢,还是同情呢,还是干脆扑上去抱住大腿高呼继续不要停呢?
结果于南桑转了个身,手垫在脸下面,对着我噗嗤一笑:“你干嘛七情上脸的?不早了,赶紧睡觉。”
我看看她,看看自己,迟疑地问:“你?睡这儿吗?”
她眼睛已经闭上了,含含糊糊地说:“嗯,一会儿。。。”
于南桑也好傅加蓝也好,那些内心强大到爆灯的人估计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不管压力多大,心情多糟,今天在路上一次性遇到几个旧情人,反正到点了一沾枕头就立马睡,连个过渡都没有。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耳边很可爱的小呼噜已经响起来了,这可没法装,她是真睡着了啊。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把床罩拿过来盖住自己,给二逼陈发微信:“我老板跑我床上来了。”
二逼陈大喜,说:“上啊。”
我没好气:“上个毛,女的,胸比我还大。”
他着急啊:“你不早说!!早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出差了。”
我顺手把他老婆拖进我们俩的对话,说:“梁某人,管管你家男人。”
结果他老婆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斩钉截铁地说:“玩游戏呢,没空,你们继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口气和二逼陈有啥区别,喂,这种苗头你都不及时制止,有你哭的那天!
梁某人压根懒得理我,继续玩游戏,二逼陈啊哈哈哈笑了一分多钟,然后真的继续:“你老板漂亮吗。”
我观察了一下于南桑,没错,是睡了,于是拿手机过去咔嚓了一张正面半身照,我技术还行,灯光角度又刚好,照片上她该有的全有,不该有的全没有,玲珑浮凸,诱惑力十足,发过去没一会儿,二逼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接起来就听到他在那边嚎叫:“你跟你老板说说,必须要等我啊,我这就去离婚。”然后冲梁某人喊:“喂,你说咱们这么晚去民政局还来得及吗。”那边啪的一声,二逼陈发出惨叫,估计是被熨斗板什么的直接拍脸上了。
我乐不可支地挂了电话,去洗手间刷牙洗脸,估摸着自己就窝沙发上凑合一宿吧,除了傅加蓝之外,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没法忍受跟人家同睡一床。
这时候,房间里某个地方,想起低微的滴滴,滴滴,滴滴,连续滴了好多次,我看了看自己手机,没动静,不是我的,转了两圈,发现声音来自于南桑身边。
她进来的时候是拿了手机的,躺下后直接放在身边,然后翻身睡着了,手机半掩在她的长发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帮她拿起来放在书桌上。
不能免俗的苹果手机,界面当然锁着,但进来的是微信,最上方仍然出现了发消息人的名字。
孟涂:睡了吗?在哪里。。。
我倒抽一口凉气,脑子里一阵叮咚乱响,后知后觉的我,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叫做“穆罕默德不去山那里,山也不到穆罕默德这里。”
我一贯来认为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于南桑,这是把我的房间当成了庇护所。
她躲在我这里,人家来不来敲她的门,她反正都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说不定她一人独处的时候,也有大大小小的挣扎,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敲人家的门吧。
我拉过被子的一角,轻轻地给她盖上,房间空调调高了两度,然后在床边的沙发上躺下来,老气横秋地感叹了一声:女人啊,再怎么样都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