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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高悬在她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眼看着,就要坠落了。
    她一直以来欺骗自己的假象,可能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即将被狠狠揭开,血肉模糊的一切都将呈现在她的面前,无遮无掩,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逃避的办法。
    而敲门声响起,顾成殊在外面叫她:“深深。”
    叶深深缓慢地坐起来,察觉到自己脸上冰凉滑落的眼泪。
    所以她蜷缩到被子里,蒙住了脸,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成殊开门进来,见她已经在黑暗中睡下了,便帮她调节了一下暖气,然后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嗯……好。”她模糊的声音从被窝中传来,并不显得异样。
    顾成殊迟疑了一下,又补充说:“我要回伦敦家里一趟。”
    叶深深想着他手机上显示的“薇拉”二字,听着他口中的伦敦家里,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过,她没有应答,也没有质疑,只平平静静地听着自己低低的呼吸声。
    顾成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便只轻轻走到床前,俯身看了她一眼。
    她闭着眼睛蜷成一团,露在外面的耳垂微红,白皙的脖颈上,几绺头发散落,蜿蜒着伸向肩膀处。
    顾成殊又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胸口涌动着难以抑制的热潮。
    真该死,明明已经尽量按捺自己对她的亲密举动,明明竭力想要控制自己,可最终他总是无法坦然面对她,无法承受她在自己面前不经意流露出的可爱模样。
    第201章 血缘 2
    所以他唯有低下头,仓促地在她的发间亲吻了一下,然后立即站起身就带上门出去了。
    在门锁轻微的咔嗒一声锁上时,顾成殊有点遗憾地想,或许自己和她最近的距离,还不如那片被自己抖落的雪花吧。
    听到他出门的声音后,叶深深在黑暗的室内慢慢坐起。她望着外面暗沉的天色许久,支撑着下了床。
    这段时间的劳累,让她有点贫血,起身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所以她扶着墙,慢慢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神智渐渐复苏,黑翳慢慢退去,楼下的情景出现在她的面前。
    靠在路灯上的女生,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加上削薄的短发,是时尚界最受欢迎的单薄锋利咄咄逼人的美。
    她看见走向自己的顾成殊了,顿时扑了上去,投入顾成殊的怀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顾成殊摸摸她的头发,就像无数次亲昵地轻抚叶深深的发丝一样,然后两人才分开,薇拉从包里把车钥匙拿给他。
    两人走向她那辆亮橙色的悍马,顾成殊熟练地上了她的车,很快就发动了车子,片刻便驶出了街口。
    叶深深靠在窗口,静静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
    她觉得一股异样的疲惫涌上心头,让她全身虚脱无力,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她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到床前,呆坐了许久。
    她抓过自己睡前丢下的大衣,伸手到口袋里,触到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条。
    她的手指收紧了,一动不动地捏着它,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许久许久。
    “所以,其实你只是喝醉了酒,让我来帮你开车?”
    顾成殊帮薇拉开着车,皱眉问道。
    薇拉靠在车座上,一脸颓废:“谁叫你住得酒吧街最近嘛,我不找你找谁?”
    “但你说是关于我父亲和深深的事情,所以我才来的。”顾成殊压低声音,不让自己的郁闷情绪表现出来,“我现在把深深一个人丢在家里呢,巴黎最近治安不太好。”
    “不然你会为了我半夜出来吗?”薇拉抱着椅背,满不在乎地问。
    顾成殊无奈:“以后别这么孤身一人在外胡混了,你看你刚刚路都走不动的模样,直接就摔我身上了。”
    “啧啧啧,小气鬼,有了女朋友就守身如玉了?还没你那小女友可爱。”薇拉斜了他一眼,挠着椅背说,“得啦得啦,不让你白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父亲的代理人在接触我的老师加比尼卡。”
    顾成殊微皱眉头,看了她一眼:“他能对深深造成什么影响?”
    “影响可大了去了,至少,我敢保证巴斯蒂安先生不会再站在深深这边了,你们所有预定好的计划,比如深叶上市时那决定性的开局,肯定是不成了。”
    顾成殊抿唇不语,等到过了两个路口,才打破了沉默问:“和加比尼卡一起的,是什么人?”
    “多了去了,你们顾家的代理人,加比尼卡和一批反对既得利益被外来闯入者侵占的守旧派,还有——你的前前女友郁霏。”薇拉呵呵冷笑着,说,“送给你家小女友一个字,惨……她现在面对的几乎是整个时尚界的封杀,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奋斗,都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我看,她唯一能落得的后果,只有粉身碎骨,被践踏成泥。”
    顾成殊冷冷听着薇拉的话,他的耳边,忽然想起了艾戈和叶深深的那个赌局。
    他说,我赌你一年之内身败名裂,被驱逐出时尚界,黯然离开!
    在时尚界逐渐绽放出异彩的叶深深,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有人能为这样一个女孩取得的成就而惊叹,但更多的人只会注意到,她将会给固有的阶层带来的巨大冲击。
    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已久的高阶领袖们,自然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出身草根的女孩子爬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无论她多么努力,无论她身上有多少光彩,那里都是她的禁地,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的过去,甚至因为她的国度,因为她的东方审美取向。
    顾成殊将薇拉送回家,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寻找回去的出租车。他思索着让叶深深从困境中突围而出的办法,寻找着帮她抵抗甚至击溃面前所有力量的可能性。
    但没有,他平时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解的绝望。这不仅仅是叶深深和时尚界的问题,这是两个阶层、两个世界的问题。
    打破壁垒的契机在哪里,似乎连上帝都不曾知晓。
    他站在街口,一动不动靠在路灯上,陷入沉思。
    直到天快亮了,天边鱼肚白显露,有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他上了车,本应该回家的。然而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他却改变了主意,指向了相反的地方。
    凌晨出发,穿越英法隧道,所以顾成殊回到父亲居处时,还未到中午。
    花园中的老花匠正在打理院子,一看见他就惊喜不已地迎上来:“少爷,你可很久没回家了,自从上次你和先生闹翻后……”
    顾成殊打断他的话,却并不急躁:“刘伯,大冬天的还要照顾花草吗?”
    “哦,听说这几天寒潮又要来了,我昨天没给芍药做好保护措施,悔了一夜,所以今天赶紧过来,给它弄个保护罩。”
    顾成殊看了看那几株只剩了光杆的芍药,顿了顿才说:“真是费心了,这是我妈在世时最喜欢的花。”
    “可不是嘛,开花时夫人一天能来看十七八遍的!”刘伯骄傲地说。
    顾成殊笑着朝他点点头,进了自己多年未进的家门。
    知道逆子回家了,顾父充满斗志地进餐厅用中饭,准备以最饱满的精神来训斥自己的儿子。
    然而见面第一句话,顾成殊说:“请个职业经理人吧,薪水多给点,我看你书房积压的文件快一米高了。”
    顾父气极反笑,在他对面坐下:“不好吧?外面那些人哪有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好使唤?”
    “是挺辛苦的。”顾成殊平淡地说,“到现在还要费心关注我女友,千方百计寻找各种途径阻止她的发展,实在太麻烦您了。”
    顾父倒是一点都不遮掩,开门见山便说道:“废话,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跟一个摆地摊的女人同居,我自然要关心一下她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你瞎了眼。”
    “如果摆过几天地摊您就耿耿于怀的话,那么我希望您永远不会知道,您现在交往的那个名模在被发掘之时正在街头卖水果——跟着她的水果摊贩父母。”
    “可我并未打算让她进家门,对我来说我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母亲——而你的母亲,就是被那个叶深深害死的!”
    顾成殊明明想控制自己的,可他的眼前却一瞬间闪过叶深深倔强固执对抗那些巨大压力的身影,彻夜的奔波和长久以来的压抑全都冲上了心头,让他的语气终于也尖锐起来:“我记得之前曾和您说过,深深在这件事上要负的责任,甚至没有您这么多。”
    “所以为了替那个地摊女开脱,你连自己母亲都不顾了!”
    “我不想再重复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顾成殊冷冷驳斥道,“你执意认为此事是深深导致的,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推脱自己内心的罪恶与不安,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你长年累月忽视了妻子,自己在外放浪形骸,对内却迫使她放弃自己的梦想,要她把全身心都贡献给顾家,还和全家人一起拿着放大镜挑她的毛病,用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标准来挑剔她,致使她长期活在紧张痛苦之中,得了抑郁症!”
    顾父顿时语塞,许久,才悻悻地“哼”了一声,说:“没想到我和你妈居然生了个情圣,爱上个地摊女就这么死心塌地,口口声声为她开脱!”
    “不,父亲您才是情圣,我只能算是家学渊源。”顾成殊口气嘲讽,“白纸黑字的病历清清楚楚摊在你的面前,您却不肯承认,宁可自我催眠自己深爱着妻子,甚至为了掩盖自己的自责和痛悔,把一切都加诸于深深身上,固执认为是她害死了妻子,自己没有半分责任。”
    “我的责任?你居然认为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局势顿时紧张,又进入父子俩对嘲时刻,“在我看来,就连任言瑄——叫薇拉是吧,都配不上我儿子,顾家要接受她都是勉为其难,结果现在你找上那种女朋友!你的女朋友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地摊女?”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顾成殊望着自己的父亲,表情坚定,而眼神凛冽。他开了口,声音缓慢而沉稳,说着最不容置疑的话语,“她是我携手前行的同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梦想,是我存活于世的意义。”
    “你把一个女人当成自己人生的意义?”顾父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顾成殊,你姓顾,你人生的意义是维护顾家的荣光!”
    “我早已交托了所有事务,离开这里了。当时我们一切谈妥,可现在您又反悔,是否太不遵守信约?”
    “那时我以为你鬼迷心窍,净身出户后能弄出什么花样?出去碰壁之后就会回归的。谁知你现在却完全是一副给她洗衣做饭乐在其中的模样!”顾父悻悻道,“你,顾成殊,我辛辛苦苦养育了这么多年的优秀的儿子,浪费自己的人生贡献给那样一个女人!你对得起顾家,对得起我吗?”
    “所以……”顾成殊面对父亲,只能皱眉缓缓问,“您不打算遵守我离家时候的约定。”
    “笑话,有本事你先断绝血缘关系!否则,我绝不容许你和我最讨厌最仇视的这个女人在一起!”
    顾成殊反问:“如果我不回来呢?”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回来,比如说……你现在不就来了吗?”
    “因为我听说,您把郁霏也塞到加比尼卡那里了,这算什么?”顾成殊冷笑着问,“亲自组织反叶深深同盟?”
    “不,你太看得起她了,我只是找了个代理,搞了一些小小的动作。”顾父用手指比了个微小的距离,“至于我,哪有时间管这些。我吩咐的要求只是,打压害死了我妻子的叶深深,直到我儿子愿意回家为止。”
    第202章 血缘 3
    顾成殊定定盯着顾父:“所以您的意思就是,如果我留在深深身边的话,她将会遭受无穷无尽的阻挠、算计、障碍,直到她艰难跋涉到最高点,你们再也没有办法打压她为止?”
    顾父做了个毫无愧色的表情:“不,我不认为她还有什么攀登到顶峰的希望。”
    顾成殊沉吟片刻,然后终于缓缓开了口:“好,我会考虑的。”
    “考虑?”顾父失笑,“还是尽快吧,希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顾成殊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但愿你能很快决定,毕竟,叶深深人生发展阶段的机会,可能就只有这么几个,转瞬即逝,你应该珍惜。”顾父说着,见顾成殊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便又追问,“大概在什么时候回家?”
    顾成殊略微顿了顿,说:“等深深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这句话就明白宣示,今天所有的话都白谈了。
    即使拿着他的前途和叶深深的未来做要挟,顾成殊依然不为所动。他并不习惯妥协,只习惯进取与战斗。
    顾父暴怒不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成殊离开。
    他郁愤地站起身,在室内兜了好几个圈,然后才冷笑出来:“好,你等着瞧,她很快就不再需要你了!”
    叶深深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今天的巴黎风很大,所有的树枝都在窗外起起伏伏,动荡不安地摇晃着。
    叶深深盯着那些树叶,看着深绿的叶面中夹杂着灰绿的叶背,偶尔还有白色的光芒一闪即逝,那是阳光照耀在叶面上的耀斑,令整个世界的色彩更加分明,层次丰富,绚丽万分。
    叶深深支着手靠在桌上,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