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我从小就是跟在爷爷奶奶身边的。
我有记忆里第一次见我妈大概是我四岁多,当时我在医院里,模模糊糊睁开眼睛时,只看见一个疲倦的长发女人的睡脸。
她抱着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夜风将她的发刮得七零八乱,我当时只记得她的怀里很暖和,但我只想找我奶奶。
于是我张开嘴叫我奶奶时,只感觉喉咙里似乎有刺,戳得我难受。
她被我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看向我时,我看见她幽黑的眼睛中有抹亮光,温柔如水。
我好奇的看着她的笑脸,又在看到她笑眼中的泪水时被吓得哭了起来,然后只听见她一个劲拍着我的背柔声细语对我说“不哭,不哭,妈妈在这,我们宝宝不哭”。
那时的我对于“妈妈”没有任何的概念,更没有任何的依恋。
所以她在我眼里跟在大街上见到的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陌生人。
她的安抚对我来说没有丝毫作用,我用手使劲推着她,声嘶力竭的哭着说要找奶奶。
无论她是对我百般讨好安抚还是故作厉声震我,我都不为所动,一个劲的只要找奶奶。
我哭得嗓子都哑了时,她才急匆匆把我带回家,交给了因为担心发高烧在医院吊水的我而夜不能寐,枯坐在院子里等消息的奶奶。
我抱着奶奶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
奶奶的安抚使我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我躺在奶奶怀里睡得熟时,朦朦胧听到奶奶与我妈的谈话。
大意是我奶奶说我爸妈一年到头都在外面上班,几年才见一面,导致我都不认识自己的亲妈了,让他们想想该怎么办。
我妈对于我奶奶的话深有体会,对于我不认她这件事她比谁都还痛心,可是又能怎么办?他们既没学历又没一技之长,在家乡找不到工作,不出去工作哪来钱?怎么养这个家?
这次因为我病得重忙着赶回来只有坐飞机,光一趟机票钱一个月工资就没了。
家里为了盖房子借的钱还没还完,以后我还得上学,如果不趁现在赶紧还债存钱以后拿什么供我上学,怎么给我一个像样的生活?
我妈的话说得奶奶连连叹气,而我却什么都不懂,只缩在奶奶怀里怯怯的看着我的亲妈。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我再一次见到我妈时已经又过了三年。
我妈的长发已不在,变成了很短的短发,虽然我已经记不清她长发时的样子,但我还是从她倦容上如水的眼神中认出了她。
我在奶奶的引导下弱弱的叫了她一声“妈”时,她哭了。
那一次她也只回来了几天,但她走时不再是一个人,她带上了我,更带上了我的幻想。
一路上我都在幻想,幻想那个只活在他们口中和照片里的我的爸爸长什么样。
我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我爸时是在一个工地上,他戴着一个黄色的帽子,全身铺满了灰,充满血丝的眼里,蕴着泪。
他将我抱起举得高高的,我低下头只看见他黑灰的脸上灿烂的笑容,于是我也跟着笑了。
后来我爸妈带我去吃了汉堡,那个我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面包夹肉片做出来的食物。
它的味道比我想象中的好吃多了,所以我吃得很大口,又加上我很胖,整个脸鼓得团呼呼,引得周围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嘲笑。
那时候我只看见我的爸妈微微低着头似乎很想逃离那个地方,但他们只是低着头,从未开口催我吃快些,只让我慢慢吃,不要噎着。
我吃完汉堡看见我爸将盘子里我吃剩的面包放在嘴里吃时,我才意识到他们全程没有吃过一点。
于是将手里的可乐递给了我爸,我爸将可乐推到我面前,笑着对我说“爸爸不饿,爸爸看城里的小孩都挺喜欢吃这些,你也要多吃点”。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又将手中的可乐递到他跟前,任他怎么推我就是不退,他脸上笑容变得宠溺了,低头对着可乐里的吸管吸了一口后,点点头,一脸惊奇的对我说很好喝。
我看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然后把可乐又递到我妈跟前,我妈低头喝了一口也学着我爸的样子说很好喝,于是我又笑了。
后来我妈把我带回了她上班的工厂。
第二天我们起床时,我妈把我带到了一个办公室里。
我抬头看着她低声下气的在跟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交谈。
我听见我妈叫这个男人江厂长,还听见她很恭敬的求这个厂长,请他想办法让我能在这个城市里上学。
江厂长抽着烟,一脸愁容说无能为力,然后我又看见我妈往江厂长怀里塞一个黄色的油皮纸包着的东西连连求他帮忙,但被他给推回来了。
江厂长将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放回我妈手里,皱紧眉头“吞云吐雾”的口里说着什么政策不放开,爱莫能助的话。
然后没过多久,我妈就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出了办公室。
我妈带我走了一段路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看见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机,翻开手机盖接了起来。
从她的话语中我听出打电话给她的人是爸爸,他们两个在电话里谈论着让我进城上学的事。
我看着妈妈脸上那随时将会发怒的神情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我往后退时不小心踩到了一个铁棍子,猛的摔倒在地,左手“啪”砸在地上,重重的嵌进一个齿缝里。
我只感觉左手背一阵撕裂,痛极了。
我的叫声惊来了我妈,我抬起头只看见她像发了疯一样的向我跑来,当她看见我左手被卡在齿缝里时,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伸手欲抓我的左手,又停了下来,颤声问我“疼吗?”。
我说“疼”。
她向四周看了看,凑近我看着我的脸,保持着镇定安慰我说,“没事啊,妈妈马上就把你的手弄出来,你忍着点疼。”
我看着她发红的眼,乖乖点了点头。
她冲我一笑,那笑容足够灿烂却掩盖不了她眼里的慌乱。
我看见她咽了咽口水,伸出颤抖着的双手轻轻捏住我的左手臂往上抬,她刚往上抬一点,我就感觉到了钻心的疼,连连哭喊道,“疼!我疼!手里面有东西戳得好疼!”
她被吓得一跳,捏着我的手不知该放还是不该放,歪过头问我,声音苦涩,“手里面有东西戳进去了?”
我点点头。
她眼里的慌张更乱了,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声音有些嘶吼的又问我,“骨头呢?感觉有没有戳到骨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只感觉疼,但感觉不到是哪里疼,所以没有应声。
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扭曲,吼我道,“我问你有没有伤到骨头!有没有……”
我被她吓得大哭,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不知道,我就是疼,很疼,感觉手都要断了的疼。”
“手……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