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驰很小的时候其实跟成悦的关系还没现在这么水火不容。
成悦跟张嘉梅到陈家是跟外婆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被接过来的。
女孩躲在女人背后目光带怯,偷偷去瞥摇篮里半点大的小孩子,那孩子就是陈驰,当时只会咿咿呀呀地乱叫,被别人抱起来就眯着眼舒服地笑。
等陈驰稍稍大了点会走路了,他发现他自己有个亲姐姐,只不过不太爱跟他一起玩,每天被张嘉梅早出晚归地接送,看起来特别忙的样子。
彼时陈驰不知道他俩不是一个爸爸,所以无论什么场合见着陈建峰回来他都要拉着男人裤腿缠上去要抱抱,通常这种情况下,成悦会一脸沉默着上楼回房。
后来他上了小学,脑子有了自己的思维,开始懂一些人情世故。陈驰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个姐姐不爱说话性子腼腆,她只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他跟爸爸,只有张嘉梅跟她说话才多少回一两句,但都是客客气气礼貌疏远的。
陈驰一开始还主动跟成悦亲近,但在某天上学前的早上——
当时他个头不高,桌椅还都超过他半个身子,张嘉梅跟刘姨又全不在客厅,陈驰想吃东西就只能自己垫垫脚往凳子上爬。
不料地板湿滑,凳子因为两边使的力气不均一下子滋出去老远,陈驰半个身子都在上面,连带着翻滚过去,后脑勺着地摔了个狠,疼得他眼前白了一瞬。
陈驰第一反应没哭。
他转着眼珠努力去找姐姐的位置,他记得成悦就在他对面吃早饭,按理说应该来扶一扶他,但一抬眼,他只对上一副冷漠的面孔。
成悦垂着眼高高在上看着他,不但没有来帮忙的意思,甚至一点担忧都没有,一双眼里隐约还闪过报仇的快意。
陈驰半晌说不出话。
这事过去没多久他就从刘姨跟张嘉梅一次私人谈话中偷听到,其实成悦跟他只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一半的血缘,并且成悦这么多年心结一直在。
张嘉梅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陈驰背抵着墙壁站了很久,等里头人要出来他才意识到要躲闪。飞快闪进房门的时候,他不禁想:
如果那次地板上的水不是意外呢。
一旦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它就在人日复一日的揣测生疑中长成参天大树,不需要更多的痕迹线索,人会自证。
陈驰就自证到成悦恨不得他消失,她恨他,恨他破坏了自己的家庭,甚至恨不得他出门立刻去死。
这份讨厌跟恨意,表现在日常就是成悦对他的漠视以及看不起。
可奇了怪了,陈驰简直要笑,在这个家庭里他才算完完整整的成员,成悦凭什么瞧不起他?她一个外来的她有什么资格!
之后陈驰就变了。
他开始还击,用一切过分甚至无理取闹的手段膈应成悦,他就不信这个死丫头演技有多高超能瞒过所有人,他要亲自扒下成悦的假面让所有人看清里头到底是副如何虚伪的面孔!
眼前成悦犹如一条被捏中七寸的蛇,这让他十分开心,开心之余陈驰不禁好奇备注里那个叫男朋友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让成悦紧张到脸色发白。
陈驰二郎腿直晃悠,脸上的笑自信又愉悦:“想看啊,也行啊——”他抬手在裤兜里一通摸,成悦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可下一秒,一部手机真的被摸出来。
银白色。
是她用的那部。甚至连背后粉色贴纸也是她的。
成悦整颗心就是一沉:“你要怎样才肯还我?”
“求我啊,我不是都说了嘛。”陈驰往沙发上一靠,眼底全是幸灾乐祸的笑,“趁着咱妈还没回来,赶紧的,要是因为这件小事吵到她老人家,就不好了。”
成悦一动不动,捏着楼梯扶手的关节收紧发白。
陈驰耐心等着。
无声对峙中,客厅大门忽而被人从外头推开,张嘉梅跟拎着菜篮子的刘姨先后走进来。
成悦刚欲卸下的一口气立时卡在喉咙里,呛得她咳得铺天盖地。
完了。
张嘉梅听到咳嗽声抬头看来,“悦悦回来了啊,我刚刚跟刘姨出去买菜了,最近你跟驰驰不是都要考试吗,给你们做点好吃的补补。”
沙发上陈驰笑嘻嘻喊:“谢谢老妈!”
成悦煞白着脸,跟着道了谢,随后深深扫了眼陈驰后才抬脚往二楼上去。
她僵硬着手去摸房门把手,完好无损,只是确实是掩着的,被人打开过了。
成悦开了灯进去,整间卧室还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没动,只不过被子套枕头套全被换过,所以枕头下一直放着的手机才到了陈驰手里。
被套应该是张嘉梅换的,估计是看她房门掩着没锁才过来,平时这种事女人都会等到她放学回家才做。
坐在床边心乱如麻,正想着该怎么从陈驰手里拿到手机,她忽而想到什么猛地窜向角落那间画室。
门锁还好的,没人动过,张嘉梅跟陈驰应该都不知道。
她稍微松了松心。
陈驰当晚没来找她,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但陈驰不会轻易把到手的筹码不用,这点上又恰恰保证了她的暂时安全,张嘉梅短时间内不会知道。
撑着一脸疲惫去学校,一在座位上坐下,阮灿就开口同她说:“昨晚哪家银行丢了钱了?”
成悦没反应过来,等过了会儿回过味,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阮灿收起笑:“怎么了?”
“不知道,我现在烦得厉害。”成悦没法子把这事给阮灿说,怎么说,难道说自己犯痴给他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还是短信全备注了男朋友,结果高调落入弟弟陷阱的事迹吗?
她没脸说。
阮灿点了头不勉强,同她说另一件事:“我昨晚想的事全安排妥当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厚厚一沓装订完整的a4纸递给她。
成悦接过来看了,上头密密麻麻除了文字就是数字。扫一眼下来,她眼睛都瞪大了。
阮灿竟然给她订了一套从大提纲到小类别事无巨细几乎网罗各种新奇题型的数学题库!
太可怕了……
成悦瞥了他一眼:“你昨晚没睡吗?”
阮灿配合着打了个哈欠:“也不是,眯了一个多小时,凌晨才搞完,这可都是你男朋友的心血,好好利用它。”
说着,阮灿扶着桌面趴下来,似乎真的累得厉害,没过多久浅浅的吐息就传到耳边。
早读课补觉也不担心被人看见,成悦责怪之余又有点心疼,心脏像被人拿小锥子轻轻刺了一下,麻得冒泡。
她又在阮灿桌上摆了几本书上去,把书堆垒高,挡住讲台值日生的视线。
在一片朗朗读书声中,成悦开始翻阮灿一夜的成果。
不过才看了一页,合上后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在沸腾。
阮灿整理的这部分题型几乎不算典型,但却新,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将来是在最后压轴的位置,她不知道男生突然发什么疯给她弄了这么一份东西,但对于成悦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这么想,她看阮灿的目光带了慈爱,抬手给他正了正书堆,把人挡得更结实了。
早读课后考生入场,今天考试的所有的科目都不算主科,成悦应付得比较容易,几乎时间过去一半多一些就完成了卷子,开始从头到尾进行检查。
等检查也结束了,她不禁侧头去看旁边桌的阮灿。
阮灿今天一上午都在打瞌睡,眼皮子耷拉着懒得理人,连她说几句话都得说几遍才听得进去。
眼下,阮灿又伏在桌上,卷子已经合好搁在桌角,中途老师下来了一次,翻看完卷子后又一声不吭上去,没管。
那证明阮灿已经答完了,并且有可能还答得非常不错,因为成悦看见那老师上去后没多久又走到窗边体贴地把窗帘掩了掩,阮灿那块光线立时暗下去。
成悦:“……”
浑浑噩噩睡到收卷铃打响,接着是下一门,阮灿再次集中注意力飞快答完题目,接着又倒下。
睡了整整三科,阮灿终于睡饱了。
睡饱了的阮灿格外精神,连一贯深色的瞳仁里隐约都有了光,带着细碎的光藏在里面,看得成悦心里发软。
“我给你的东西看完了?”
一清醒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似乎等着女生夸夸他才好。
“看了前面几张,”成悦捏着鼻梁闭眼养神,忽而又睁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整理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想让你跟你男朋友一样优秀吗,”阮灿轻笑:“齐头并进,不给其他人活路,想想就刺激。”
现在听到男朋友两个字成悦条件反射就是脑壳一疼。
她撑着一脸疲惫,回头看阮灿:“别说了。”
“行,我不说了,那本习题你从今晚就开始写,每天一道,第二天我给你检查。”
撩起男朋友的梗,成悦早无暇去听阮灿在说什么,她注意力又回到陈驰那边怎么处理,今晚回去又该是一通斗法。
晚上下自习。
成悦背着包埋头想了一路,在门口跟阮灿别过,她转身往家门口走。
客厅灯亮着,灯火通明,成悦说了声我回来了然后去换拖鞋。
陈驰不会主动找她,这次主动权很明显全在陈驰那边,他肯定希望看见自己低声下气求过去,那么如何谈判显然成了最大的问题。
成悦换好拖鞋,正拎着鞋子要塞进鞋架,却发现客厅里竟然有人。
张嘉梅坐在沙发上,从她一路进来到现在竟然一句话没说,成悦被吓了一跳,冷静后开口道:“妈妈。”
张嘉梅还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垂眼坐着,依旧没回话。
成悦忍不住打量她,却恰好对上张嘉梅抬眼过来。
张嘉梅脸上无甚表情,只是一双眼睛里光线暗得吓人,成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按惯例,她得过去问候下。
成悦在张嘉梅对面沙发上坐下,轻问:“妈妈,你怎么了?”
良久,对面一语不发的女人终于动了动身子,一开口,声音冷漠到如同一把匕首,她说:“那个男孩是谁?”
成悦僵住。
她下意识猜是不是刚刚阮灿送她回来被女人瞧见了,可是也不应该啊,他们俩停下的地方从门口根本看不清晰,但肯定是知道了。
定了定神,成悦乖乖回:“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张嘉梅突然仰天冷笑了下,再低下头时,声音结霜:“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成悦彻底说不出话,眼睛里惊恐万状。
张嘉梅盯着她继续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语气俨然是逼问,成悦还陷在一片被知道的恐慌中无法挣脱,没经过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陈驰说的?”
“不是谁说的,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成悦立马笃定是陈驰说的了。
不是说好了再谈条件暂且不动手的吗,果然,身上流血背叛的血液,说的话恶臭又不能相信!
成悦僵直着身子,完全是拒绝回答排斥的态度。
张嘉梅吸了口气,闭眼:“悦悦,我在认真跟你谈,你这个样子妈妈会非常伤心的。”
成悦眼眶都红了,心底已经太久没翻动过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冲破桎梏涌上来,冲得她整个人置身燎天的火光,恨不得化成灰才好。
成悦咬紧要关,不让眼泪滚下来。
张嘉梅蜷在身侧一直克制的手指蜷了蜷,像拼命忍住了什么,再睁眼,声音已经彻底失了耐心:
“好,既然你什么也不说,那就转学。我明天就去跟你们老师沟通,顺便问问他这老师当得怎么一回事,学生私底下谈恋爱都不知道吗!”
张嘉梅完全在迁怒,她不能对成悦发火,就对周围可以动怒的一切施加压力,这是女人惯常爱用的手段。
可这一次,成悦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
女生猛地从沙发上窜起来,以往的笑全收下去,换为真正想呈现的,透进骨子里的冷漠。
成悦说:“不用去了,你找老师没用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学我是不会转的,无论你说什么。如果一定要这样,先打死我吧,反正——你也不是没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