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个特别珍视的东西,有了再可怕的人也不会疯,”陆止延走近男人,抬手抽出他指尖烟头丢掉,“别抽了,你还有几年活头?”
林海峰哼笑:“你还真盼着我死,同学情可不带这么算的。”
两人并排着往里头进,路过大厅过路一溜圈穿警服的恭恭敬敬喊:“林队!”
林海峰脸上虽然没几分神色,但一一挥手致意过。
陆止延:“看来你这几年在队里混得不错。”
“也行吧,就是几次出任务跟死神擦过肩,其余倒挺清闲。”
陆止延被领着往前走,闻言一笑,“你最想得开。”
审讯室里就几张空荡荡的办公桌,此刻所有人都出去了,只剩成悦跟阮灿默不作声坐着。
室内有扇玻璃窗,上头沾了好大一块污垢,正好能瞧见马路对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光线从外头投进来,整间屋子像被泡在水里,成了隔绝开喧嚣的一隅。
良久,阮灿略沙哑的嗓音响在身边,“手怎么样?”
成悦没回。
她目不转睛看着窗户方向没动弹,似乎是下定决心短时间内不愿跟阮灿搭话。
男生也不恼,声音不疾不徐响在空气里,耐心极了,“你不用陪我坐这儿,人是我打的,刚刚林警官问你你怎么不说?”
“我怎么说?”成悦身上像有个开关,阮灿话语一落,她整个人瞪大眼睛扭过头来,刚哭过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干净,声音也含了水汽,但还是生气的。
“你让我怎么说,我男朋友打了人我跟警察说不关我的事,我就路过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你放我走是吗?你是让我这么说?”
因为话说得急了,女生胸膛一鼓一鼓,如果给成悦装个火箭尾巴,她此刻估计能气到窜天。
她讨厌阮灿那副样子,无论是淡漠起来的阴冷刻薄,还是打人时红了眼往死里揍,她都不喜欢。
她深知男生骨子里的善良跟温柔。
所以,那样的阮灿,让她陌生。
阮灿表情微滞,却还是挤出点笑意,他试图去拉她的手,“别生气了,女朋友。”
“我没有生气——”成悦看着他认真道:“我今天所有负面的情绪都不是生气——”
“阮灿,你就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再次打人的事被学校知道,你就没学校去了你知道吗?”
“我根本不在乎手上被谁擦出个口子来,但你要是被退学了你大学怎么办?你做事情之前就不能想想后果吗?”
光线打在女孩头顶发旋,染出昏黄温柔的色泽,因为刚刚一番推搡,她此刻头发微微蓬乱,几许发丝还杵在头顶,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抱着只电玩城抓出来的猫崽子死死不松手,声音里沾了哭腔——
“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些让我担心的事,我真的特别担心啊……”
阮灿想伸过去牵她的手僵在半空,身体里某个地方,从心脏的位置被人撞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穿过这个躯壳跑出来。
而这时,身后一直关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谈笑着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的还是林海峰他认识,可紧接着出现的男人却让他微愣,而陆止延也第一眼认出他。
这是跟成悦当天一起逛清棠美术馆的男生。
当时他被围在一堆人中可也看见了,死丫头被这男孩说了什么生气了,一扭头跑出大门头也不回。
现在的小孩,真的是有趣。
陆止延坐在林海峰旁边一张凳子上,他先是看向成悦,最后落在女生单手圈着的毛绒玩具上,单调点评,“猫不错。”
林海峰看过去一眼,眼里有警告。
收回视线,林海峰:“小姑娘,这人就是你说来办保释手续的?”
成悦点头。
陆止延温和一笑,“她是我徒弟,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然有资格带回去敲打敲打。”
阮灿从男人进来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陆止延也注意到了,手一点,“对了,买一送一,这个就一起保了吧。”
林海峰手里写着报告,心里把陆止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遍,心想你当我这儿菜市场了吗,还能保一个送一个。
面上,搁了笔,他肃着脸看向阮灿,随后缓声道:“今天就让你回来,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一会儿去给人把医疗费交了,交了再走。”
陆止延从凳子上起身,“行了,走吧。”
林海峰眼里有嫌弃,却只坐在办公桌后没动,抬头嘱咐,“交了再走。”
这话是说给陆止延听的。
三人一起往大厅,一身修长唐装感觉才从哪个影视基地拍戏回来的男人身后不远不近坠着两个学生。
一个垂着眼帘一语不发,一个看着前方神情淡淡。
陆止延走到门口去找自己车停哪儿,成悦突然在后头发问:“钱呢?不赔钱就走吗?”
陆止延远远按响车门锁,随口道:“交了,进门前我就给你们俩交了,人不大,倒是贵的厉害,有这些钱我都能吃好几天的肉。”
阮灿却在这时道:“多少?”
“嗯?”陆止延回头看向说话的男生,眼里兴味分明。
阮灿:“钱,你交了多少钱?”
这番模样,完全引起陆止延逗弄小孩的兴趣,他抱手倚在车门,笑:“哦,你是想还我?”
“还你不是理所当然吗?”阮灿也还了个浅淡笑意,“还要谢谢叔叔帮了我跟成悦,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会把钱还上。”
对于那声刻意咬字的叔叔,陆止延也不恼,他像突然明白过来林海峰口里那声刺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面前这个男生,虽然年纪不大,却已将社会上曲曲绕绕看透了十成十,还能戴副与世无争,和平共处的面具,哦,心眼还小。
陆止延打开车门进去,把车从停车位往外倒,等两人全上了车,才回答阮灿刚刚那个问题,“不用还了,成悦是我徒弟,就当为徒弟发电了。”
坐在后排的成悦略尴尬。她此刻完全记起来许余说的那桩事,今天本来应该算个拜师日,她却完全没搁心上。
再者,她也没想好到底应不应这个师父。
可此刻——好像不应也不行了……
毕竟人家已经为她花了钱,她还欠人好大一人情。
所以在阮灿投来求证的目光后她选择闭嘴一声不吭不表态。
阮灿:“我怎么没听悦悦说起过。”
听着悦悦二字,成悦差点没从后排座位上滑下去,阮灿可从来不这么叫她,都是小同桌小姑娘的叫,偶尔还会喊一两句赖皮狗过来,小骗子过来之类。
悦悦……可太瘆人了。
陆止延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温声:“那今天不是知道了吗,”稍后又一顿,“那你这个男朋友当得,恐怕不太称职。”
成悦离滚出位置只差一线之隔。
所以说小孩子谈没谈恋爱有没有情况,根本逃不出大人们的眼睛。
阮灿却不惊讶,目光锁在那片镜子上,说:“那麻烦叔叔连这事一起瞒了,悦悦家里不能知道。”
陆止延方向盘一扭突然极速拐了个弯儿,等车重新走稳,才说:“小屁孩的事,不归我管。”
车子路上飞驰而过,忽然,陆止延又重新开口:“手怎么样?”
成悦反应过来这话是问她的,可从左手不流血开始她就一直把手别在小猫崽子后头,也不知道陆止延怎么就看见了。
立马摇头:“没事了已经。”
“回去拿酒精处理一下,画画的就手值钱,别把以后吃饭的碗给砸了。”
成悦点头,“知道了。”
可等车再开了一路,成悦却发现这根本不是送她回家的路,她赶紧扒住驾驶座椅喊:“陆止延你开错啦,这不是往我家的路。”
男人目不斜视看着前头,淡声开口:“坐回去,是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阮灿也觉得这动作危险,连忙把人重新按回座位,说:“你坐下,陆叔叔认识路。”
陆止延听得头都大了。
这小子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按年纪差来说他顶多叫他一声哥哥,这是看准了他没法子还是如何。
陆止延笑了声,再看过去,眼里那抹本来就虚假的温柔掺了讥讽,“丫头,你男朋友比你懂事多了。”
阮灿:“谢谢陆叔叔。”
陆止延:“……”
等车再停下,却是在一处小巷子,明明刚进来是还是片森然楼宇,转弯拐了个弯儿就到了这片地方。
陆止延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工作室,三白。”
工作室一直没招收徒弟,所以从头到尾只有陆止延一个人在打理,空间不小,从大厅进去还有几间小室,有专门用来画画的,还有供居住的客房。
成悦一进大厅就看见正门口对着的墙壁上挂了几副水墨构成的山水兽人图,也是基于正统山水国画之前加入了些许怪诞,可无论怎么看,也不如那次在清棠看见的《玄武》。
陆止延挂着的这几幅,好看是依旧好看的,但总觉得收住了什么,像担忧什么东西迸发出来,刻意收力了。
陆止延给两人倒了两杯茶,示意他们坐,随后人又重新转进后面房间。
袅袅茶烟中,阮灿表情笼在后头看着不太愉快,眼里情绪阴郁,像隔了层浓雾在看。
成悦握着杯子小心瞧他。
“看什么?”阮灿把人抓了个准,杯子送到唇边小抿一口又放下,“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有问题问我吗?”成悦朝男生那儿移了移小木凳子。
“没有。”
成悦瞪大眼睛,“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当他徒弟,还有为什么认识他?”
“你不愿意主动告诉我的我不会问,”阮灿视线从女生未干透的血痂上移开,心里一抽,“城北的那些事,你不也从未问过我吗?”
“我愿意告诉你啊,”成悦睁大眼睛,“我邻居是个画家小姐姐,本来我在她那儿学画的,后来她给我另找了个师父,就是陆止延,我们也是这么认识的。还有上次清棠美术馆见到他也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不熟的。”
女生慢吞吞解释,有时候表情丰富又生动,似乎真的想认真同他解释清楚陆止延的存在,阮灿忽而一笑,手拍上女生头顶,“知道了。”
“在聊什么?”陆止延从后头开门进来,手里却多了样东西,是只小巧的家用医疗箱。
他把东西搁上茶几,示意阮灿,“你来。”
不用他说,阮灿已经率先打开箱子,从里头掏出来一叠棉签,还有一瓶酒精。
就跟之前那次小同桌跑化学实验室给他偷酒精瓶子消毒那样,他轻叩桌面,说:“手拿来。”
成悦乖乖把手伸过去。
结了血痂的手背看着有些恐怖,从手缝往上撕开狭长无比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看目前结痂的程度,血一定流得够够的。
阮灿眼神暗下去,拿棉签去沾酒精小心点在伤口周围。
陆止延抱手笑着在旁白看。
等处理完毕,他说:“走吧,送你俩回去。”
成悦深知这次是挺麻烦他的,即使算半个师父,但根本不是正经拜师,况且两人也不熟,人家帮你这么多已经够有情义。
成悦小声道了声谢谢。
陆止延闻言点头,“知道就好,以后好好画画,给我赚钱。”
成悦:“……”
折腾到现在,等放成悦阮灿到小区门口下车已经快下午七八点。
陆止延送人送到门后一踩油门掉头,片刻不逗留,卷起一地尘埃。
成悦本来预估着下午五六点就能回来,但在警察局待了太久,现在已经过了她跟刘姨说好的时间。
阮灿看着已经沉下来的天色,说:“不早了。明天见,小同桌。”
成悦手里还抱着猫崽不松手,只能虚虚做个摆手的姿势,“明天见。”
可等成悦要走进去,阮灿忽而又再次喊住她。
阮灿还站在原地没动,身后是已经沉下地平线的落日,余晖中,他喉头滚了滚,却不由垂下眼帘——
眼里有晦暗。
他说:“下次不会了……”
“嗯?”成悦没明白这没头没尾一句话的意思。
“下次——我一定不会动手,我答应你。”阮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