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黔江今天晚上下晚自修比平常晚了十多分钟,艺术班要留几个人把教室里画架清理一下。
等他背着包哼哧哼哧跑到家门口时,一抬头,就发现不远处月光下坐了个人。
阮灿一动不动长腿展开坐在门口大理石板上,头顶大门上挂着的灯泡发出幽暗的光洒了他一脸一身。阮灿垂着头,听到他走近的动静也没抬眼看他一下。
许黔江声音有些发抖,“阮灿?”
良久,面前人终于抬起头。视线对上的一刹那,许黔江从后脖颈凉到脚底。
阮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摊在水泥地上的衣角还湿答答往下滴水,除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到他时略微转了下,整张脸再找不出半点活人的迹象。
许黔江抖着手去掏钥匙,轻声问:“怎么了这是,没带伞?”
回来的路上下没下雨他再清楚不过,说这话时他重点观察着阮灿的神色。
还好,地上的人慢腾腾从地上站起来,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许黔江开了灯后立马跑到厨房找水壶,才插上电线听见呜呜呜的工作声,沙发上的人就开了口。
嗓子哑得不像话,沉沉得像把钝重的刀刃,每落下一个字就皮开肉绽。
即使再不想知道,他还是听见阮灿说:“我遇见李阳了……”
空气静了一瞬,烧水壶滋滋滋地往外冒热气,许黔江站着没动,只觉得整颗脑袋被微熏的水蒸气充斥得发晕。
他抖着嗓音小心说话,“他找你……说什么了?”
其实他更想知道阮灿跟那家伙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人回来就这副死样子。
一股不太妙的感觉袭上心头,许黔江几步窜到沙发边上,“你这次又打他了???”
离得近了才在阮灿身上嗅到点泥土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有几片湿漉漉的碎树叶沾在他手臂裸露的皮肤上。
许黔江发现这是小区外头广场那片荷花池才有的东西。
李阳……竟然找到家门口了吗……
许黔江气愤到整个身体都变了形,额角青筋冒出,可他不敢多说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激起阮灿的负面情绪。
水壶烧开,他给阮灿兑了杯温水,“先暖暖身子然后去浴室洗澡,你明天不用去了吧,我给你请个假。”
阮灿没动弹,只是顿着不动的视线缓缓移到茶几杯身上,然后望着袅袅的雾气再次凝固。
于是走到房门口的人又再次折返回来,许黔江在他面前蹲下,一字一句认真道:“阮灿!你现在看着我!无论李阳那龟孙子跟你说了什么那都跟你没关系!你明知道的他就是个神经病自己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当真就是中了他的套!”
“还有,你仔细想想,我们都在你身边,城北一大波兄弟都在,你何苦揪着他的话不放,多想想那些对你重要的人,我,江子,成悦……”
许黔江还想多细数几个,却见面前人垂在身侧蜷着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紧接着,阮灿把视线转回来看他。
他哑着嗓子说:“李阳知道成悦了。”
许黔江脑袋迅速僵住,随即整个人从地上窜起来,咬牙咆哮,“我真的操了!那滚蛋究竟想搞什么!”
“他想彻底毁了我。”
“我就不明白了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他怎么一咬上你就不放了,他属狗吗?”
许黔江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你明天就待在家里,我帮你请假去,顺便会会这个疯狗!”
对比刚刚坐门口失魂落魄的模样,进屋到现在阮灿慢慢把问题想了个透彻。
李阳就是特地来找他的,而今晚的种种也是李阳特地给他发出的一记警告,如果在今后两人的博弈中他见不着他,就会直接找成悦麻烦去。
好比蛇打七寸,而成悦就是李阳发现的对付阮灿足以一招致命的软肋。
他不怕他,可总归有人怕,横竖是躲不掉的。
阮灿从沙发上起身,“不用,这事我自己看着办,你不……”
可才堪堪站起半个身子,眼前就是一阵眩晕,阮灿顶不住失重感重新歪坐下去。
许黔江赶紧来扶他,才摸上男生手臂就烫得他一缩,再压上额头,更是像直接摸上热水壶壁。
“我真是操了,你从池里淋了个澡就算了,又在风口里坐了多久??你真不要命了!”
发烧的人不能洗澡,许黔江只能把人推进去浴室擦头发换衣服,再跑回机柜下去翻退烧药。
一翻鸡飞狗跳总算把祖宗伺候上了床,许黔江替他把房门小心翼翼掩上。
这回,假是真得请了。
……
成悦早上出门一直感觉右眼皮跳得厉害,想了半天会不会是老秃重新要找自己麻烦,还是张嘉梅发现自己画画的事情,结果半天下来什么也没发生。
唯一不算正常的是,阮灿位置空了半天。
他送的小猫项链还在衣服里戴着,结果这人第二天就不来了。
有上次前车之鉴在,成悦估摸他又是跟那群好兄弟们喝酒喝出了圈倒头睡忘了时间。
可这个想法也仅存活了半天。
等中午自习开始后,成悦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而身边空着的位置迟迟没补上。
阮灿披着马甲前都不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翘课的事情,而自动扒下马甲后更是守规矩得很,按理说翘一天课都不来根本不是他作风。
课间,赵嘉成抱臂在后头吐槽了一翻,“呵,看来这回是真病倒了,我们一堂课都舍不得落的阮同学竟然今天真就不来了。”
不来他乐得开心,正主在的时候不敢动,现在阮灿不来,赵嘉成直接肆无忌惮在桌子下面用脚扯着凳子往后拉,随后两只腿往上头一架,享受极了。
成悦无暇顾及,赵嘉成无意的一句话不经意在她心里埋下颗种子,随着渐渐流逝的时间,种子长出藤蔓勒住她一颗担心的心脏摇摇欲坠。
她也不敢问老秃,以前不明白自己对阮灿所思所想时自然什么也不怕,可现在不消说但凡往老秃面前那么一站,她都觉得自己下一秒要被看穿。
毕竟喜欢一个人嘴上不说眼睛里也会不由自主冒出来,而老秃又是个早在爱情海洋里驰骋了四五十年的老油条。
就这么如坐针扎到了晚自习下课,却突然有人在门口位置朝她喊:
“成悦!有人找!”
成悦书包刚收到一半,连忙把剩下的书一股脑全丢进去拉上拉链,边出去边问:“谁啊?”
“不认识,”传话的同学道,“看样子是高三的……”后一句他没说,长得还挺帅。
成悦以为是周琼琼,可现在也没到高三班下课的时间,正想着她还认识谁,肩膀就被人从旁边拍了一下。
“成悦。”是个男生的声音。
一回头,就见着教室门旁的墙壁上靠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小麦色皮肤,五官棱角分明,跟阮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帅。
他朝成悦爽朗地笑:“我叫许黔江,是阮灿朋友。”
“啊……”
愣了好久,成悦才回过神,“我叫成悦,是阮灿同桌。”
“我知道你,阮灿的小同桌嘛。”许黔江抓抓脑袋,“走吧,我送你回去。”
走廊里除却隔壁班还有自己班的学生,许黔江这么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杵这儿本身就够引人注目了,再加上他那声不大不小的我送你回去,所有人都在朝他们两个看,眼里都是促狭的笑。
成悦整张脸一下来红起来,“不是,我们认识吗,我压根儿不认识你。”
许黔江:“对啊,你不认识我,哎是阮灿那小子嘱咐我让我带你回去的,他今天不是没来嘛……”
成悦顿时想起来问:“他今天怎么不来?”
“生病了呗,我们路上说。”
许黔江一路顺着成悦的步伐走,不得不说身旁跟着个人齐到胸口,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毛茸茸脑袋壳的感觉还挺不错。
成悦没忘了刚刚的问题,又重新提了一遍。
“哦,阮灿发烧了,昨晚回去路上掉池子里了,估计现在还躺着。”
许黔江垂着眼帘想可不得发烧,跟李阳那神经病打进池子里还伴着呼啦啦的晚风硬在里头缠斗了十多分钟,不发烧谁发烧。
“我不用送,我长腿了。”成悦心情听起来不够美妙,“虽然右手石膏还吊着但不至于走路还能走进池子里。”
暗戳戳的话,许黔江一秒听懂后立马哈哈哈大笑起来,“这话你留着给阮灿说,气也找他撒。”
成悦斜睨他一眼,“严重吗?”
“啊?”许黔江只装作没听懂。
“阮灿没烧废吧,他那颗脑袋还没用着考清大呢现在废太早了。”
许黔江忍住笑直点头,“是是是,不用担心,就是普通低烧,睡一天差不多了。”
成悦又重新扭回头去,背着书包一声不吭往前走。
见过成悦扭着人女生的手臂大杀四方的样子,许黔江不至于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可眼下见着拥有乖巧皮相的人像根炮仗一样使劲往前窜,怎么都觉得有趣。
成悦确实很有活力,就像颗灿烂璀璨的小太阳,而且在自己不知情兀自散发光亮的情况下,足以给靠近她的所有事物照出一块天地来。
没有人能拒绝光亮。
特别是在阴暗梅雨的甬洞里挣扎过久下一秒就要死掉的人。
那份热闹喧嚣,真能救命啊……
许黔江情不自禁弯起嘴角,可慢慢,那份发自心底的愉悦被一刹那冲洗干净。
他想起来李阳。
这狗东西真的不是个人!
阮灿今早头都抬不起来也要拉着他叮嘱,晚上一定得亲自送成悦回家看着她进屋,保不准李阳跟在后面搞事情。
虽然成悦有那么几下三脚猫功夫,可在体格高出她许多的男生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而昨晚阮灿跟他又打了几回,显然觉得他比以前更抗打,精神也是很不正常的亢奋。
倒像是吸了好几口的模样。
许黔江送了一路,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有没有李阳出没,所幸到了小区门口也没见着男生出来。
“我到家了,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成悦朝他摆摆手。
“没事,快进屋吧。”
许黔江说完也转身离开。没想到才出去几步身后就响起文具盒“哗哗哗”晃动的声音。
成悦小跑着又追上来,问:“你家是不是住这儿附近?”
许黔江朝不远处耸立的楼层努嘴,“喏,就你们小区那隔壁。”
“行,我跟你回去。”
许黔江:“??”
“你等我一下——”
成悦又重新折回去,像只兔子般很快窜进夜色,然后到家门前开门进去。
三分钟后,大门再次打开,放下书包的成悦一路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拎了个东西。
等近了许黔江才看清,是只天蓝色保温瓶。
“这拿的什么?”
成悦把提着的动作改为双手捧,似乎怕里面的东西撒出来,“家里阿姨做的银耳汤。”
刘姨刚从乡下回来,张嘉梅总算不用一天到晚泡在厨房,成悦刚刚进门直接把晚上煮给她的银耳汤端了就走,说去隔壁许余家边复习边喝。
刘姨是个打工的,对自家小姐也不能多问什么,反而比让张嘉梅看见自在。
许黔江笑了,“特地给阮灿带的?担心他在我家吃不好?”
“你们家不是没有大人在嘛。”
许黔江奇了,“阮灿这都跟你说?”
“之前听他略微提了下,说暂时住在一朋友家里,朋友爸妈不在家有房间多。”
“哦……”许黔江一脸若有所思,“所以还是担心我照顾不好他??”
成悦板着脸面无表情看过去。
“行……”许黔江比了个手势闭嘴,“连吓唬人的眼神都一模一样,你们俩还真不愧是同桌。”
许黔江领着成悦很快到了家,他边掏钥匙开门别说:“爸妈不在就没人收拾,你可别嫌里头乱……乱也是阮灿搞的!我平时可爱整洁了!”
说着,门推开,同时里头远远传来男生沙哑的声音,还咳嗽着问:
“人给送回去了?”
“没——”许黔江从鞋架上抽出双男式拖鞋扔给成悦,抬头朝里头喊一嗓子,“我给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