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办公室出来陈一航就喊住成悦问:“那题你是怎么找到思路的?”
男生推了下眼镜,脸上闪过几许尴尬的神色。
这是闹出六道口事件后陈一航第一次主动主动找她说话。
虽然不知道哪里惹这个学委不喜欢了但好歹难得愿意讲和,成悦想了想如实照答:“我不清楚,本来确实不会空着,但中午吃了顿饭回去就发现那道题上突然多了条辅助线,辅助线是关键,就这么做出来了——”
还欲再说,发现男生刚刚还略和善的脸色瞬间沉下去,镜片后看着她的眸子闪烁不定。
陈一航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成悦,你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我实话实说啊。”
“实话实说,呵,”陈一航显然不愿再同她多说一句,“你怎么不说那条辅助线是你同桌给你画上的呢。”
说完陈一航的身影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这下是真的彻底翻脸了。
成悦剩下那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确实说的是实话啊根本没机会出口,整条走廊空荡荡只剩了她。
啧,脾气挺大啊。
不过接着,陈一航最后一句怎么不说是你同桌给你画上的呢让成悦轻翘着的嘴角就这么缓缓定住了。
阮灿?
她清楚陈一航话里其实只是讽刺意味,阮灿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来城南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跟赵嘉成苦苦纠缠班级倒一的宝座,但不知为何,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头轻飘飘掠过去,太快,抓不住细节。
远处教学楼那边又上了课,铃声老远传过来,成悦赶紧小跑回去。
下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戴,三十多岁的女人,平时最喜欢喊人上去读作文,成悦一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上已经站了个男生埋头声情并茂朗读着。
“啊!我亲爱的祖国,在这光荣又伟大的日子里,我愿意……”
成悦在座位上坐定,见阮灿靠在墙壁上听得认真,小声问,“这优秀作文怎么选出来的,戴女士今天吃错药了?”
阮灿抬起眼皮,“不是挺好的吗,多正能量。”
说罢又重新看向讲台,“我得多学习学习,为什么作文那玩意儿我怎么写都不及格。”
成悦瞥他一眼,“作文回回只能写一半,你指望谁给你打及格?”
“这不是时间紧凑吗,都用来做前面思考题了。”
“哦,结果整张卷子下来几乎只能对个默写?”
成悦想起来这事就觉得奇妙无比——
世界上有两种学渣,一种是啥也不学啥也不会考到卷子两眼一抹黑屁都放不出来,这是赵嘉成;而另一种就比较神奇了,语文考试整整一百五十分钟,几乎每一分钟都在埋头苦干奋笔疾书,压着交卷铃声交卷,上面写得满满当当工工整整,结果,没几句话是对的。
阮灿就是后者。
亏他说了无数遍最喜欢语文课,最爱语文考试,但语文成绩却是所有科目中差得最离谱的。
成悦叹了口气,道:“我特别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整张卷子写下来跟答案一点边搭不上的。”
这点上阮灿自己也想搞清楚,“你说会不会是我觉悟不够,”下巴一抬,“就台上这逼.格的优秀作文,我永远写不出来。”
一顿,“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
成悦:“比如?”
阮灿道:“我默写就很好。”
想了想还真是。灿的默写可以没出过几次错误,算是整张卷子下来唯一安慰戴女士的地方了。
某次月考默写那块出得冷门无比,全年级就阮灿那栏拿够了九分,满分十分。
戴女士把他试卷在班上挨个儿传阅,边说:“大家好好瞧瞧,什么叫做勤恳跟天份的斗争!这就是!你们看阮同学后面的阅读再看看他的默写!事实证明只要努力了,默写这块完全没有问题,可以攻克!”
跟传阅皇帝批下来的黄金文书般,如果是成悦那简直是赤裸裸的凌迟处死,可惜阮灿那家伙完全感觉不出来,当时懒洋洋往墙上一靠,嘴角微勾,笑容跟二百五一样。
想到这儿,成悦呵了呵。
正好讲台上那位读完下去,戴女士清咳一声走上去道:“这次的作文练习整个班上就刚刚那篇没有偏题,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心思全飘了吗,那么简单一题目给我审成这个鬼样子!”
“大家都拿到了自己的吧,给你们一堂课的时间修改或者同桌之间互相修改,下周重新提交!”
话语落,班上人都重新拿起自己的作文翻看。
这边阮灿把自己作文拍到成悦桌上,凑近道:“跟我换着看呗小同桌,我改不出来。”
成悦往后拉开距离,面无表情,“自己改。”
“啧,真改不出来,要是能改,我还能次次不及格?”
成悦脸立马就要拉下来——
“行行行,不改就不改,”阮灿立即打住,重新收回身子退出成悦桌前,随后往后侧头,“赵嘉成,我们俩换着看?”
本来埋头认认真真写写划划的人听见这么一句瞬间把自己桌上摊开的作文一遮,如临大敌,“你有病吧阮灿,这年头谁还看人作文,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了?你的作文能给别人随便——”
还没说完,一张纸就拍在眼前——
阮灿抬下巴示意,“看吧。”
赵嘉成:“?”
“我真是操了,”赵嘉成受宠若惊拿起来,还颇为不信赖打量了他好几眼,确定无诈后低头开始阅读。
心里颇兴奋,这是阮灿的作文哈哈哈哈哈哈,就看他怎么娘们唧唧吹彩虹屁——
一分钟后。
赵嘉成黑着一张脸抬头,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这能算个作文?就这鬼东西能得十分?哦,我突然发现我们学校老师真他妈善良。”
阮灿平淡接回他的手稿,转头看成悦,“我说得没错吧,这东西赵嘉成都看不下去,你真的不帮我改改?”
被他念叨得实在是烦,成悦一把把纸张从他手里抢回来,道:“改改改,行了吧?”
阮灿终于舒坦了,重新窝回去安安静静看漫画。
以前没发现这人隐约有烦人精的潜质,还是说成悦最近在碰到跟阮灿有关的一切事物时总容易情绪波动。
反正一下午的课间,成悦都在座位上给他看那篇牛头不对马嘴,离题万里的幼儿作文。
快晚上要下课的时间,张芸过来找她说事。
“成悦,你跟你同桌的晚会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旁收拾东西回家的阮灿闻言动作放缓。
成悦说:“应该差不多了,最近都有在练。”
张芸点头,“那就好,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学生会那边给我们高二争取了预演的机会,就在明天,中午吧,中午吃完饭后你跟阮灿去活动教室那儿排一遍,有人带你们。”
“好。”
张芸走后,阮灿提着书包站起来,“今天还留这儿练会儿物理题?”
成悦正翻着书桌肚子,脑袋快埋进里头去,声音嗡嗡的像隔了层布,“物理老师给的卷子差不多都练完了,我今天直接回家。”
“哦,那一起走?”
掏桌肚子的动作停住,成悦抬头去看头顶上方的人。
阮灿垂着眼帘,眼神淡淡,朗硬的棱角被头顶闭眼的白炽灯晕出好看的轮廓,喉头滚动两下,他道:“不愿意?”
“不是,找东西呢,上午老秃给布置的习题册——”手又在里头掏了一阵子,摸到个熟悉的封面,“哎,找到了。”
一本绿色习题被够出来,成悦翻开到其中一页后又顿住了,语气疑惑,“画的哪几题来着?”
阮灿在上面面无表情看她,“四,七,九,十三,十六,十九。”
“你报这么快干嘛,”成悦随手摸出只笔给他,“帮我勾一下。”
阮灿一脸不耐地把笔从她手里抽出来,三两下勾完扔回去,“可以走了?”
成悦立马把东西收回包里,乖巧点头,“可以走了!”
夜色浓郁,一路上隔几米就有路灯柱子,照出来的灯光昏黄又温暖。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同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急吼吼往家赶的城南学生。
而附近摆摊的人大部分都开始收着摊子回家,剩余几家卖关东煮的还在卖力吆喝。
晚间的风又轻又凉,里头拌着各色各样的味道,绿化带里栀子的清淡跟还柴火炭块烤出来的食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生命力十足。
成悦安静跟在阮灿身旁。
男生步子大,考虑到让后面的人跟上特地放缓了节奏,两个影子一大一小,就这么一前一后叠着。
阮灿视线一直在看前面的路,成悦抬头能看见男生紧绷又流畅的下颚线,往上鼻梁高挺,眼尾微扬,透出股生人难进的冷淡跟不近人情。
成悦想起来当初初见阮灿时,好像确实挺怕他的,特别是这人假笑起来凉飕飕让人脑壳后直刮冷风的样子。
但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却成为她在城南除赵嘉成外唯一的朋友。
而阮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即使——
他还有很多事情暂时不愿意告诉她。
“阮灿——”
“嗯?”男生垂头。
“谢谢你。”
小姑娘声音轻软,看着他的杏目里揉进了几点头顶的星光,认真又诚恳。
阮灿眉头挑了挑,再说话时声音哑而沉,“哦?谢的是哪桩?”
“不知道。”
阮灿嗤笑声荡在风里,插着兜的手伸出来似乎要在她头顶摸一下。成悦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隐约要往自己这里过来,视线不禁一直跟着。
阮灿手伸到半空却突然收回去,他重新探进兜里,斜睨她一眼,带着笑道:“这声谢谢我收下了。”
“哦。”
小姑娘又重新垂下头看路,语气可辨得失落下去。
阮灿目睹在眼里,抿得平直的嘴角不禁又要上扬,却在这时眼里闪过一瞬看不懂的情绪,上扬的唇角就这么缓缓放平回来。
把成悦送回楼下阮灿才转身回去。
沿着小区外围走了会儿,等要到店门口他看见那块破破烂烂的灯牌已经被人亮了起来。
阮灿撩开帘子进去,看见许黔江,董江两个都在。
店铺里的灯泡上了年纪早就不太明亮,平时小姑娘在这里画画纸面上总有层阴影糊着看不清楚,前段时间他跟许黔江提了一嘴,眼下灯泡重新换过,白炽光霸道又强盛,将里头每个角落都能照亮。
阮灿拉了个凳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发现地上开了一地啤酒罐,长桌上还有碟花生米。
他说:“城北明天不用上课吗?”
董江声音恹恹,“没事,就旷一节,明儿上午就赶回去。”
阮灿拣了个花生米进嘴里,“一节也不行,早上就给我回去。”
“哥!”
董江瞪着眼还要再说,一旁许黔江拉住他,“来都来了,酒也开了,今天喝不完谁也不许走!来!第一个我来!”
董江仰头对嘴猛吹完一瓶,完了擦了把嘴角沫子,龇牙咧嘴,“啧!看!空了!”
董江二话不说也拿起一瓶要.干,一只手突然挡住他瓶子,阮灿看了眼他们,淡声道:“发什么疯?”
许黔江跟董江没吭声。
阮灿道:“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直说,你们演技实在差得离谱知道吗?”
董江拿手臂推了许黔江一把,“你说。”
许黔江:“……”
他酝酿一阵子开口:“今天董江来说了件事——”
阮灿重新拿出罐没开过的啤酒,问:“什么事?”
“李阳回来了……”
“不是在城北,他来城南了……”
开罐的动作停住,阮灿深色瞳仁就这么锁在罐身上定住了,连同整张脸的神色,就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许黔江心里一万声咆哮。
完蛋了。
阮灿要杀人了。
上次只是把人打了个半死,这次恐怕是真的要出人命。
他紧盯着男生情绪变化,准备一会儿冲起来按住他——
不料,阮灿只是睫毛轻颤了两下,随后继续拉开拉环,抿了口酒不咸不淡道:“来这里做什么,想开了来报复我?”
许黔江一脸震惊,“阮灿……你……你没事吧?”
“有事的是他,”阮灿搁下罐子,语气平淡,却缠了股说不出的森然冷意,“我当时确实说过吧,只要再让我看见一次,就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