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七情、绝六欲，好啊！”路遥哈哈大笑起来，“我认识的那个云夕，从她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就是个理性永远超过感性的女孩；成了仙人之后，自然更不会卤莽行事了。
    只有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表现的，才有点像个普通人。可惜，那时候，我却不能明白！真的不错，你做得真的不错！”
    路遥沉沉的叹了口气，“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化这么大？”
    “你会为我改变你的理念吗？”云夕摇摇头，“我知道你的答案，所以，我也不会为了你……”
    “我明白了！”路遥望着窗口，彷佛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动作。
    直到张道横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路遥却突然噗哧一笑。“记得在家乡的时候，曾经听闻一个故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也不管二人是不是明白了，路遥哈哈一笑，“走吧，我跟你去！以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当作只是做了一场梦吧！哈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安知鱼之乐，哈哈……”
    路遥突然之间的变化，别说张道横，即使云夕也无法接受。尽管路遥讲的故事，云夕大约明白了其中的涵义。可是，那个一向从容不迫的路遥突然变得犹如疯子一般，却仍然让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难道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沉吟了半晌，云夕总算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就是啊！小子，你可要考虑清楚啊！”张道横神情惨淡的望着路遥，虽然说，现在后者的实力比起普通的仙人来说已经强大的多，可是，这次他要面对的，却是仙界中的至尊之一明悟上仙啊！
    “你们指的是交代后事吗？”路遥哈哈大笑道：“有什么可交代的？生也罢，死也罢，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与他人何干？”
    “我等你！”云夕彷佛不堪忍受路遥的变化，脸色微微一变，一个瞬移飞出了妖怪森林。
    路遥才走出小屋，两只猴子立刻唧唧喳喳的抓住了他的衣服，乌鸦直哭的眼泪与鼻涕横流，“不要去啦，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哇……”
    慢慢地挣脱了两只猴子的箝制，路遥心中彷佛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连这两个畜生都这么执着于情谊，难道人类连畜生都不如了吗？
    仰望着蔚蓝的天空，路遥禁不住想起了闭关时窥测到的天机。说来也好笑，自己竟然拥有了预见未来的能力，对于路遥这个立志于反抗天命的人来说，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
    在梦境中，路遥只看到了一片血红，整个修道界都充满了杀戮和死亡。虽然路遥看不到过程，但是那几乎灭绝性的打击却绝对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那样的责任。尽管灾难的起因未必在自己的身上，可是路遥还是不敢冒那样的风险。
    迷茫中，路遥想起了杜伽尔（注）的话“宁死也不接受我整个的心灵所反对的东西！”曾经，路遥忠实的执行这样的行事原则，可是，在生灵涂炭的压迫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话。就像杰佛逊说得那样，情感丰富固然可以是一切美德的源泉，但也是酿成许多灾难的始因。路遥不想让自己的坚持而牺牲那么多人的生命，那么，在某些方面，就必须做出让步，这才是他会答应随云夕到仙界的原因。
    也许。这次一去，就是永诀了吧。没来由的，路遥心中一痛，难道真的不要告别吗？那么多曾经志趣相投的朋友，难道，真的不需要说一声吗？
    当然不需要！路遥心中响起了一个坚定的声音，如果告诉了他们，还走得了吗？路遥这片刻的迟疑，在张道横的心中却生出了莫大的期望。望着后者热切的目光，路遥轻轻摇头，“老哥，抱歉了！也许，以后再没有机会见面。其实，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真的没有遗憾了！”
    一想到云夕的绝情，眼睛微微一热，路遥强忍着心中的悲苦笑道：“老哥，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至少，以后不会有人像我一样调侃你，你说是吗？”
    “混蛋啊！”张道横猛的转过身去，肩膀微微的抽动起来。“你这臭小子，虽然你喜欢调侃我，可是那是老子心甘情愿的。张道横几百年来，只有你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你他妈的说走就走，真的没把我放在心上啊？”
    路遥长长的出了口气，哈哈一笑，“老哥，别想那么多了。看开点，说不定下次见面的时候，咱就是仙界的至尊了呢！再不济，起码也是个大罗神仙！哈哈……”大笑声中，也不待张道横回答，路遥神念一动，立刻消失在妖怪森林中，只留下了失声痛哭的张道横，还有那两只异常宁静的猴子。
    追随着云夕的气息，路遥只几次瞬移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云夕正站在挺拔如云的陡峭山峰上，全神贯注的望着远方。淡淡的云层后，那是一片繁华的景象，无知却幸福的人们继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通红的夕阳下。万缕青烟袅袅；微微清风中，彷佛传来了人们清脆的笑语声。这是一种平凡的幸福，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波澜起伏，平静其实也是一种美丽。
    路遥走到云夕身后，她也不回头，只是轻轻道：“路大哥，我常在想，如果没有你的话，现在的我，可能也像这些普通人一样吧。平淡的生活着，无知却又幸福！”
    “是啊，不过，那样的话，现在的你。已经是鸡皮鹤发，垂垂老矣了！”路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现在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无奈的笑了笑，路遥道：
    “所以人们都向往长生不老，可是当真的长生不老之后，很多东西都会被忘却的。
    比如激情、比如理想。假如人生只有百年，那么，很多人都会为了理想和激情抛弃生命。可是，假如生命无限的话，那么，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激情和理想根本一文不值！”
    “感情的事情，是属于平凡人的追求。”云夕慢慢的转过身来，凝视着路遥沉静的面容，“在几乎无限的时间里，感情会慢慢的淡去，最后完全的忘却。所以修道者纵使有那么几个双修的，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而分离。至于仙界，更是连朋友都找不到。虽然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你反抗！路大哥，你明白吗？”
    轻轻一笑，路遥随手一抓，凌空摘到了一颗鲜红的水果，“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这些果子从开花，到结果。最后的下场无非两种。要嘛，被人或动物吃掉，要嘛，熟透之后，从枝桠上落下。我没有想到你会用“下场”这个词语去形容，可是，仔细一想。除了下场之外，还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只是，你想过没有？”路遥慢慢的掰开果子，露出里面饱满的籽实，“这些果子生长在枝桠上，今年它们落下了，可是明年，还会再生出来。即使主体死亡了，这些果子里面的种子，也会在其他的地方，再次生根发芽。一年一年，岁岁重复着。
    人的生命也是一样，纵使身体消失了，生命的烙印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再次生根发芽。比起生命来说，理想才是永远不灭的！就像那冬天的雪，虽然太阳一出来就融化了，可是来年的时候，还会再次飘落。
    虽然来年的雪可能跟融化的雪完全没有关系，但是，这就像我们追求的生命本源一样。他们的基本都是一样的！”
    路遥放开手，那鲜红的果实落向峭壁之下，“曾经，我一直在思考，生命的本源究竟是什么？广袤的宇宙中，有光亮、有黑暗，阴阳交融之后，才产生了生命。从生命的本源开始。那不过只是个虚无而已，可是，这个虚无却生成了一个一。当这个一分裂之后，就产生了阴阳变化，然后就变成了虚实与生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最后，就形成了这色彩缤纷的世界。
    那个虚无，我们可以把它叫做无极，而那个一就为太极。现在的世界缤纷万象，这个过程，我们就称之为万象。可是。再繁荣的最后，都是灭亡，这就是规律，相比于那虚无的天命，这规律才是不可抗拒的。所以，万象之后，就是回归于虚无的结束，我们可以称之为无相。从无极开始，到无相结束，这就是一个轮回，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云夕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照你这么说来，这个世界的本源，不过只是生与死而已。既然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死，那么又何必追求什么理想呢？哪怕你得到的再多，只要时间一到，最后还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路遥淡然一笑，“既然你都明白了本源不过是一个生一个死而已，那么又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呢？虽然说仙人拥有近乎无限的生命，可是那毕竟是近乎而已。假如在生存的千万年里，却只是甘于平淡，无所事事的话，那么，还不如作一个普通人，轰轰烈烈的去追求一番！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死而无憾！”
    被路遥突然爆发的气势吓呆了，云夕傻傻的望着眼前这彷佛突然之间高大了许多的男子。或许，他的追求才是正确的吧？否则的话，他哪来那么坚定的决心，可是，云夕又想到了明悟上仙的话来。
    “神人的出世，那是背天而行，所以每个神人出世的背后，都代表着万千生灵的灭亡。虽然说，追求成神是每个仙人的愿望，可是，一旦将这个愿望强加在那如许无辜的生灵身上，那就是毁灭、就是破坏、就是违抗天命！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以血肉化做日月星辰而殁，女娲造人之后以身躯填补被撞破的天空而灭。即使是神人，在天命面前也不堪一击！
    既然，成神的最后，仍然是一个死，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将他扼杀在萌芽状态呢？不管是为了万千无辜的生灵也好、为了将被天命诛灭的神人也罢，让我们阻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