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多少次,要静心感受!这才多久你便受不了了?手印捏好!”
……
“草木药理你是记住了,可不懂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又有何用?都三个月了,区区几条经脉走向你都记不住!”
……
诸如此类的咆哮怒骂,自从那日魁木葬礼后便响彻整个部落。
其间,还不时夹杂着少年委屈的嘟囔,但很快便被淹没在随后响起的更加宏亮的吼声中。
从那天解开了脑中无数疑惑起,魁木卿被男人那句“保护阿妈”激起的决心斗志,只在第二天练了一个上午的感魂式后,便消失殆尽了,可每次只要眼中的悔意被发现,都会被那道浑厚嗓音以一句“自己选的路,跪也要给老子跪完”给无情打散。
他连每天吃饭的时间都被魁木风规定在了半个时辰内,更别说与部落同岁之人一般的嬉笑玩闹了。
那对他来说,是与去惊云坊市一般的奢望。
一同行了成人礼的大牛小虎,除却每天跟着各自阿爸学习打猎技巧外,就只有在族人新修好的用来为族人治病的木屋外响起的打闹声在提醒着魁木卿,他原来还有那么一群小伙伴的存在。
至于倩,更是在他早上修魂、下午学医的紧张生活中三月未见了。
但那,却不影响她时常到魁木卿梦中玩耍。
让魁木卿奇怪的是,族人对此却并不惊讶,从家中去木屋的路上感受到的目光,甚至还有些“本该如此”的味道。
连平日听到魁木风对他咆哮都会使出“揪耳神功”救他的阿妈,也变了。
面对几乎委屈到落泪的他,也只是投来一道不忍、怜惜的目光而已。
反正在他眼中,周遭所有都变了。
上次“巨猴”毁坏的数栋石屋已被族人清理干净,从部落中部到刻有魁木氏三字的黑石之间变成了一条硬土大道。魁木风为族人治病的木屋,也被重新修好,唯一未变的,是那道他听来不再像开始那般惶恐的咆哮。
在这般忙碌劳累的紧张生活中,少年心内自然也曾升起过埋怨不解,但在魁木风严厉的目光下,却又寸寸瓦解。
……
直到今天,这个他已经承受了两种咆哮三个月后的日子,这个不见太阳的秋雨白日中。
当他在自己睡觉的石屋内结着早已烂熟于心、与魁木风形神皆似的感魂手印时,点点灰芒,照亮了略显暗沉的石屋。
“这就是…阿爸说的魂元吗?石之魂元!”
被终日咆哮吼得有些麻木的魁木卿心神剧震,那种奇异的感觉,似自己多出了无数眼睛一般。
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袅绕在他周身的无数灰点传来的亲切情绪。
“阿爸!阿爸!我看到了!”魁木卿双眼呆瞪,兴奋大喊。
若是他能看到自己眼睛,便会发现此刻从眼底溢出的奇异灰芒,如他当时说的一般“眼睛放光”。
听到呼声的魁木风满脸急切,粗鲁至极的撞开隔着魁木卿小屋与吃饭大屋的木门,还未见人便张口大喊:“怎么了卿儿!?”
待看到望着自己双手一脸兴奋的魁木卿时,他眼中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的焦急才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奈。口中却习惯性的咆哮道:
“说了多少次!一个男儿,要有高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你看你,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听了前面便已经能猜到后面话语的魁木卿讪讪一笑,谨遵阿爸教诲的他深吸两口气后才缓缓道:“阿爸,我能唤出石之魂元了…”
屋外秋雨连绵,屋内还想接着说些什么的魁木风突然却顿住,脸上摆出了一副从未在儿子面前出现过的愕然神情。
足足愣了十息时间他才断续问道:“你说…你说你方才见到石之魂元了?结着我教你的感魂式见到的?”
被魁木风怪异状态惊得后退两步的少年兴奋尽退,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在那双愈渐炽热的目光注视下,魁木卿小声嚅嗫道:“手印是结对的阿爸…”
从他出生起便朝夕相处的魁木风其实早就信了,此时得到他的确定回答后,那双变得炽热的眸子骤然爆出一团夺目光彩。
石屋昏暗,但那道光彩,却令此时的魁木卿生出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久久讲不出话的魁木风眸光闪烁,心内却是掀起了比方才初见魂元的魁木卿还要狂猛的滔天巨浪。
“三个月!?卿儿修魂资质竟如此惊人!”
足足对视了十息光景,魁木卿都准备好迎接想象中的咆哮的时候,沉默良久、看不出心内所想的魁木风说话了。
“卿儿,你再结一遍手印,我看看…”
早就承受不住四周安静氛围的魁木卿闻声而动,当日怎么也结不好的手印,此时在他手中却像是吃饭饮水一般自然。
印完,光起。
灰芒浮沉,在昏暗的石屋内映亮了父子二人的侧脸,少年忐忑,男人复杂。
“凝神!”印法尚在、灰芒未散之际,魁木风面色猛肃,大喝出声:
“意动引魂,感八脉之阴蹻!”
声音不大,起码一直在里屋忙碌的玲都没听到。
但在他眼中闪过两抹青芒后,传入魁木卿耳中却似春雷炸起,振聋发聩!
许是父子二人天生默契,许是魁木卿当真在喝声中懂得了什么。
只见少年印法不变、呼吸骤轻,闭上双眼之后的弹指时间,照亮石屋的灰芒便像是乳燕归巢一般,融入他只到魁木风肩膀的瘦弱身体内。
随着第一粒灰点进入,眼皮颤动的魁木卿感到全身上下两百零六块骨头都好似浸在温水之中。
平日听不到、此时却异常清晰的血液流动声,心跳声,一齐充塞了他所有感知。
他不知道的是,随着第一粒灰芒融入身体,魁木风不知何时握在一起的双手才慢慢分开,少年头顶的微弱青光一闪而逝。
“那就是阿爸所说的阴蹻脉吗?奇经八脉之一的阴蹻脉?嘶…好痛!”心内痛呼一声,魁木卿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中的,是那个维持着与他闭眼之前同一姿势的男人,比刚才更加昏暗的石屋却又在提醒着他,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阿爸”
“感受到了?”
魁木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阿爸,我按照你刚才说的把魂元引到阴蹻脉去,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啊?还…”
“还很痛是吧?”不管魁木卿脸上闪过的苦色,魁木风接着说道:
“那是魂脉,能感应并吸收魂元的,称为准融魂境,要通过长时间的修行打通第一条阴蹻脉后,才能算是一名融魂初级的魂者。”
魁木卿“嗯”了一声表示明白,只是脸上的苦色却未减少多少,其实他想表达的,并不是早就知道的融魂缘由……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先休息一会儿,马上也该吃晚饭了”魁木风神色平静,说完便转身推门。
而还在惊讶于时间流逝的魁木卿却并未注意到,转过身的魁木风双肩抖动,像是在竭力控制着什么一样。
……
正在里屋准备晚饭的玲惊叫一声,回过头来一脸责怪的看着冒失撞到木柴的丈夫,话到嘴边的她却是瞬间愣住了。
那个一向稳重的男人,此时竟是满面潮红!
那模样,似乎比她们成婚当日还要激动许多。
“风哥你…怎么了?”
“卿儿!卿儿他的修魂天资,绝对是我见过的所有魂者中最高的!三个月啊,仅仅三个月!他居然就能引魂入体了!绝对的启魂资质!”
看着默默听完后玲脸上出现的与魁木卿神似八分的愕然不解,魁木风干笑一声挠了挠头。
“哈哈,反正我们儿子很厉害就是了,哈哈…”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喜事,结果却只听到一连串听不懂的怪话的玲嗔骂一声“德性”,手上拿着的干柴顺势戳了戳面前的结实胸膛。
“那当然,我可是酋长的女儿,我儿子还能差了不成?闪开!我要做饭了…”
“不闪…”
一本正经捣着乱的魁木风也不抵挡,任由玲手上连蚂蚁也戳不死的木柴抵住胸口。
另一边,神情呆滞,眼中还闪动着思索光芒的魁木卿正端坐在平日睡觉的石床上,门外传来的压抑打闹却又打断了他目中思绪。
少年摇头一笑,与平日在风、玲二人身前表现出来的稚嫩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独处的他,看起来远比族人阿妈面前那个脸红扯衣角的魁木卿成熟得多。
……
翌日,一直被魁木风咆哮着要早起修行的魁木卿早早起了床,用那个喜欢文绉绉说话的阿爸的话来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还未踏出房门的他,却被不知道起了多久、又或是说可能一夜未眠的魁木风堵了个正着。
“卿儿,你收拾一下,阿爸带你去惊云坊市。”
独处时活脱脱一副大人模样的魁木卿陡然顿住,些许稚嫩、些许书卷气的脸上连续变换了两次神情,既惊又喜。
之所以惊,却是因为男人通红的双眼,嘴角的胡茬,也似乎在一夜之间变长了许多。
“怎么了?不想去?”满脸倦惫的魁木风戏谑一笑,不等尚在惊喜中的魁木卿反应过来他便接着叹道:
“不想去,便算了吧,此次可是惊云坊市一年一次的大集,与三月一次的小集不同,是酋长爷爷亲自带领,可是要出去三天呢!我不在,你可要好好温习我教过的经脉药理啊,融魂修行,也莫要忘了…”
“想去,我想去,这就去换衣裳!”魁木卿急呼一声,哪怕他明知男人是在逗他,依旧像是生怕脸上洋溢着“故意”二字的男人反悔一样,用他此时所能跑出的最快速度回了房间。
魁木风回身凝视着少年慌乱的背影,面色疲惫,嘴角却勾出一道满是希冀的弧度。
“风哥”不知何时来到魁木卿身后的玲环腰抱住他,与往日男人抱她一般。
“你真的决定了?那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但我现在,是他的阿爸”抬手抚着前腰日渐粗糙两只白净细手,魁木风爽朗一笑。
“哈哈,这臭小子也不知道随你还是随我,平时声音大点就吓得面无血色,还喜欢抓衣角!一个人的时候却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还真是…”
“肯定是随你!”
随着玲调皮一笑,这座与整个部落格格不入的温馨石屋又传出了打闹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