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晚霞满天。狂风席卷的沙尘掠过蚂拐镇的上空,然后乘风归去。沙尘暴所到之处,枯树,房屋,街道,庙堂等地,灰蒙蒙一片。
这又是一个沙尘肆虐的季节,蚂拐镇上的居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每当风沙过后,蚂拐镇总是出奇的沉静。
蚂拐镇街口,一辆灰黄相间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拉着他的乘客罗树林抵达目的地。远远看去,灰头土脸的罗树林仿佛一尊泥塑雕像,一动不动地坐立车上,他身上沾满一层厚厚的尘土。
马车停稳之后,罗树林跳了下来,他眯着一双老花眼望着渐渐远去的风暴,嘴里嘀嘀咕咕,似乎再诅咒这个该死的天气。
车夫连忙递给他一条烂毛巾,他抓在手里,开始从头到脚使劲地拍打身上的衣服和头发。
大体收拾干净后,他把毛巾丢给车夫,开始数落对方:“刚才来的路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你,不用着急,不用赶!欲速则不达,现在倒好。风停了,咱们却搞得一身灰!”
“先生,这不能怪我!你不是说过快马加鞭,全速前进,躲避西北马贼吗?”车夫葛老头立即叫屈。
罗树林继续唠叨:“话虽如此,可是好歹也等风停了再走也不迟!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车夫不再搭理罗树林的无理取闹,他一边喃喃自语地咒骂恶劣的天气,一边从车上卸下罗树林的行李。
上面也铺满一层厚厚的灰尘,车夫不得不重新捡起那条烂毛巾,细细地擦拭干净。罗树林依然站在一旁添油加醋,雪上加霜,唠叨个没完没了。
车夫十分厌恶地望着面前这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糟老头,急忙抱怨道:“先生,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你一直嚷嚷,吵得我心烦意乱,也不舍得过来搭把手!”
罗树林这才消停,他靠近马车,一边捡起轻点的行李往下搬,一边监视车夫挪动他的东西,嘴里千叮咛,万嘱咐。
“你慢点,慢点!轻拿轻放,里面可都是贵重物品。”
“这件必须横着放,那件竖着拿!”
“不要叠在一起,不要叠在一起,小心压坏喽!”
“哎呀,那可是名贵字画啊!你别拉,拉断就麻烦了......”
其实大件的东西也不多,最大的那件一个人使点劲也抱得动。除了行李物品,剩下的东西基本上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捆捆地拴在一起。
一路的奔波,车夫本来就已经很疲惫,到点还要帮人家卸货,更让人觉得累。他气喘吁吁地搬完车上所有的货物,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伸手到东家的面前。
“先生,东西已经搬完了,你赶紧给钱吧!”
罗树林打开公文包,极不情愿地掏出一沓钞票,然后从里面抽出几张递到对方的手上。车夫攥在手里,一张张地数了数,嫌太少。
他继续伸出左手,“一路上我跟你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难道你不应该再给点精神损失费吗?”
“去你的!你擦掉车上的那些尘土,难道还要跟我算垃圾处理费吗?”
罗树林一把推开车夫那双贪得无厌的左手,径直转身,走到后面的一家客栈门前,撩起那张油布遮掩的门帘,朗声叫道:“店家在吗?我是国民政府教员,请问这里有没有地方住宿?”
他接连喊了三声,都无人答应。他只听到自己的苍老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店铺里久久回荡。于是,他壮着胆子往里走,当他一眼瞥见通道右侧那一排排的马厩,掉头就走,气呼呼地冲出门外。
“原来这是个骡马店啊?为什么不早说?我一个国民教员跟骡马同住,简直有失身份!”罗树林冲到门口,摇头苦笑,喃喃自语。
忽然,一个人影从店内飘然而出。他追上来,绕到罗树林跟前,毕恭毕敬地问道:“客官,您要住宿吗?”
罗树林一怔,望着眼前这个三十开外,随处可见,相貌平平,毫无特点,有些木讷和拘谨,脖子上露出一处刀疤的年轻人,愤然说道:“你就是店家?我喊了半天没人应,就你这破店我才不住!”
店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呵呵,我刚才在后院喂马,没听见!请您多多包涵!”
罗树林抬头望了望店门上方那块写着“西北驿站”的招牌,轻声问:“店家,你贵姓?”
“免贵姓李,名肆。您直接叫我李肆就行!”店主李肆做出一个里面请的手势。
罗树林并不买账,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喊:“刚才说过了,你家的客栈不适合我住。请问这附近还有旅店吗?”
李肆转头,指了指对面的店铺。罗树林回到他的行李旁,看着地上一堆的东西,心里直发愁。要把这么多东西全部拎到对面的客栈,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马车刚才停留的方向,只见车夫还在车上拉拉扯扯地整理马鞍。他随即冲着车夫大喊:“嘿,葛老头!麻烦你再把我的东西搬到对面,我赏给你钱!”
车夫冷哼一声,十分轻蔑地笑道:“还是你自己搬吧?我才不要你那几个臭钱!”
说完,葛老头挥起马鞭,击打马背,仿佛逃避瘟神一般,飞也似地驾车离去。
罗树林冲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破口大骂:“祝你一路顺风,半路失踪!”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满地的行李,感到左右为难,想上对面的客栈问问住宿的价钱,可又担心东西被马贼偷走。
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李肆,可又不好意思叫人家看管。李肆看了他一眼,十分敷衍地笑了。
罗树林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其实走到对面的街道也就几步路。只要站在这里喊一嗓子,人家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踩着碎步,走近店门,撩起那个油布帘子,挥手拍门。
砰砰......他拍了好几下,一边拍,一边喊:“店家,在吗?我是......”
砰......他话还没说完,一记枪声骤然响起,一颗子弹打穿门板,擦过他的发梢,飞了出来。
他顿时愣住了,呆立原地几秒钟后,发了狂一般,撒腿往回跑,时不时回头看对方有没有追上来,直到他被自己的箱子绊倒才停下。
他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望着还待在旁边的李肆,双唇颤抖,哆哆嗦嗦地叫道:“这......到底什么回事?”
李肆早已见惯不惊,他平静地说道:“蚂拐镇最近不太平,客官您出门在外,要多加注意安全。”
罗树林从地上一蹦而起,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这黑灯瞎火的,我该上哪去?
李肆转身,准备回屋,他慢条斯理地答道:“通往西北的哨卡早就关了!这会儿咱们哪也去不了!请问您今晚还要住店吗?”
罗树林顿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呆呆望着李肆进屋的背影,微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