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罗克避开大路,选择山间小道向银月城前进。虽然山岭之中漫游着猎豹和龙鹰,比起游骑兵或者血骑士,这些猛兽当然好应付的多。沿路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氛。金黄色的枫树林遮住天空,叶子繁茂,偶有几缕失去棱角的阳光透进来。林中并不昏暗。一棵枫树的第二支枝杈上架着鸟窝,四只小雏鸟嗷嗷待哺,过了一会,妈妈到来,将新鲜的虫子送入它们口中。想必它们根本不知道银月城中人民连虫子都没得吃,也根本不关心世界会不会毁灭,它们的生活如此单调又如此自在。爱也好,恨也罢,对它们来说都像空中浮着的白云一样,轻飘飘,软绵绵,却从未真正进入心中。
它们的心脏太小太脆弱,装不下沉重的东西。
独自一人的时候,德罗克总会沉浸在某种自由但悲伤的状态中。他承受着无比沉重的回忆,那些开心的感受渺小而短暂,痛心的感受却犀利且绵长。比如他成为被遗忘者之前的种种历历在目,本该忘记却愈发清晰;比如他与维欧莉娅小公主的模棱两可,他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但求一份心中的踏实与认可;比如诺娃,对,与树梢上的鸟儿一样,她也纤瘦矮小,心脏也脆弱。德罗克原以为这个傻乎乎的,脾气很大的女孩根本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直到最后才明白,她心中装的全是他,以至于装不下其他任何事。
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巫妖王的控制,他得以更加客观的看待“诺娃的出现就是巫妖王的阴谋”和“诺娃永远无法回到身边”这两件事,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在一起时,他感受到的陪伴的快乐,分开时,他感受到的思念与羁绊,都是真的。回想起来,诺娃似乎是他在诺森德度过的三年岁月中,唯一值得微笑的存在。
有这份记忆作为存在的证据,诺娃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真心实意的需求,并且错过了她。
直到现在,他依然爱着珊娅,也爱着维欧莉娅小公主,同时也爱着诺娃。他并不滥情,甚至没有爱情也无可厚非。毕竟生在战乱年代,作为暗夜精灵沃罗恩·战逝,尚且由于误会而与爱人生死相隔,此时一个丑陋的活死人,哪敢再去奢求爱情。他只是把在不同时间遇到的且认真对待过的爱情,当做宝贵的回忆装入心中的净土,那是他活过,活着,活下去的证据和动力。
“过去不是用来遗忘,而是需要背负的。眼中或有浑浊,心中或有迷惘,回忆是照亮前路的灯,让肩膀熟悉回忆的重量,挺胸昂头走下去。”
他曾经与“征伐”的伙伴们分享这份感悟,当然免不了遭到一番善意的嘲笑。他并没在意,能把这些往事当做茶余饭后,酒过三巡的闲聊,才能做到真正的放下与背负。他很高兴能够娱乐自己,逗笑大家。
哪知,三天后,他收到一封全员署名的信,信中是写着一首诗:
《忘》
折断了翅膀寂寞在歌唱
白色裙子上映出美丽的愿望
熟悉的地方陌生的眼光
怎样忘了伤一个人开始流浪
谁落在心上又刻在骨上
手心里的像网住了纠缠不放
栀子淡淡香你的黑眼眸
略带点忧伤睫毛下明灭成霜
一叠老照片被灰白灼伤
心轻轻回望一晕月光微微亮
记忆的夏天湮没的想念
找不来遗忘谁本就念念不忘
我们要怎样才敢面对过往
心被烙下的芒刺痛昨日时光
在玻璃花房却看不到天亮
曾坚持的信仰忽然失去了方向
忘怎么遗忘思念的重量
殇剪断成伤碎裂谁的模样
从此无人再提他的故事。无需再提,他们都记着,不能帮他背负,但是可以为他扫清前路的障碍。
直到黑暗神庙战斗开始的前夕,那段时间,他是幸福的。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他不愿再去想,因为还没到哀悼的时间,还没到去陪他们的时刻。需要替他们走的路还有很长,需要替他们做的事还有很多。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三百米开外,岔路口旁的空地中搭建了简陋的临时驿站。四周的藩篱歪七扭八的将马棚和看似旅馆的小屋包围起来,只留了一个出入口。藩篱简直惨不忍睹,随便踢一脚就能倒下好几片,好似用竹签在牛头人周围的地上扎了个圈,然后一本真经的告诉他“休想出来”。透过藩篱可以看到几匹瘦弱的老马百无聊赖的嚼着发黄的干草。旅馆关门大吉,因为四下没有任何旅人。德罗克紧了紧斗篷,将血纹面具重新系好,装出疲劳困顿的样子,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过去。
快走到驿站门口时,三名银月城卫兵策马而来,从他身旁窜过。他佯装被撞倒,趴在地上蜷缩成团。卫兵视而不见,嘲笑着“废物”去到旅馆门前,在似乎是通告栏的破木板上贴出公告,而后扬长而去。落在后边的卫兵大喊道,“被遗忘者,记得通知你的女王陛下也来参加啊!哈哈哈!”
德罗克不予理会。待三人走远,他缓缓起身,瘸着腿来到通告栏。公告上写着“革命军三大领袖已被擒获,将于七天后在日怒广场公开处刑!”正中间的位置当然盖着索拉公主的印章。既然是公开处刑,索拉公主要被当做替罪羊,那么她和三位领袖至少会活到七天后。
目前看来,有这份情报就足够了。再深入银月城附近,也许会遇到更多的卫兵,为自己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先撤回避难所,与其他人商量对策。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德罗克说道,“旺达,革命军还有几个据点,多少有生力量,你能在短时间内集合他们吗?”
“我需要三天时间。”
“那就三天。”他转向拉斯特,“咱们去幽暗城,找女王陛下借兵。她的弓箭沾染过太阳之井的井水,证明近期内,她已经通过某种途径重新与血精灵建立了合作。。。”
“德罗克,你还不了解情况,幽暗城现在已经没有兵力可以借给咱们了,”拉斯特皱着眉头,“部落远征诺森德半年多,希尔瓦娜斯女王一共只派出了大约五百人投入前方战事。不仅如此,在大酋长萨尔远征之时,伽罗什对被遗忘者进行了清扫,导致女王愤而脱离部落。”
“你是说格罗姆·地狱咆哮的儿子?那个暴躁的莽夫?”
“是他。”
“他竟然敢这么做!”
在广袤无垠的纳格兰草原,玛格汉的故乡,两人曾见过面。当时,德罗克奉命前去商谈,希望玛格汉能够协助联军攻打黑暗神庙,但伽罗什蛮横无理,坚决要置身事外,最终闹得不欢而散。虽然事后大酋长萨尔解释了加罗什有着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中,无法自拔的心结,玛格汉在黑暗神庙的战役中也确实帮助了联军,但德罗克对这个粗暴鲁莽,脑袋不灵光的玛格汉酋长并没什么好印象。
得知伽罗什屠杀被遗忘者,他并不惊讶,只是非常气愤。无法依靠繁殖来增加人口是始终困扰着希尔瓦娜斯女王的首要问题,单靠复活尸体无法填补连年战争带来的严重损耗,以至于这个族群在部落中日渐式微,难怪伽罗什敢动手。无论是要欺凌立威,或是要实施铁腕,部落各族中最好捏的柿子就是被遗忘者。从另一方面来看,女王似乎依旧没有找到可以快速提高人口的方法。
“伽罗什确实是个十足的白痴,目前来说,找女王借兵是不可能的,不过。。。”拉斯特欲言又止。
“不过?”
“我是说,咱们可以试着借来托纳托雷。论暗杀的本事,他绝对是第一把好手。”
“值得一试。时间紧迫,准备动身吧。”
走出避难屋,德罗克念诵咒语召唤出地狱战马——午夜的梦魇,拉斯特默默召唤圣光战马,双骑并驾穿梭在山野树林之间。这期间,拉斯特一直沉默着,直到他们穿过山岭来到海边,她才转向德罗克说,“德罗克,被遗忘者对部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个族群脱离部落,是很重大的灾难。纵观世艾泽拉斯大陆的版图,兽人、牛头人、巨魔的主要活动范围都在无尽之海西边的卡利姆多,只有被遗忘者和血精灵位于无尽之海东边的东部王国。而组成东部王国的南北两块陆地,人类占据着南方陆地的大部分地区,向北绵延千里的雪山中是矮人和侏儒的领土,他们都属于联盟阵营。而北方陆地也只有部分地区被被遗忘者和血精灵占据。但血精灵所在的银月城位于最北端,论战略地位的重要性,远远无法与被遗忘者所在的幽暗城相提并论。”
“其实我猜测,希尔瓦娜斯女王似乎在秘密制定着一个不可告人的计划。为了不连累部落,她才借着伽罗什残害被遗忘者的机会脱离部落。”
“你的猜测有什么根据吗?”
“并没有,只是直觉。因此,我坚持要去幽暗城,就是想无论如何都要把托纳托雷借出来。他是个争强好胜的倔脾气,而且伤还没痊愈,要是被女王派去执行什么危险任务怎么办。”
“这都怪我,让他受了重伤。”
“他不会埋怨你,但肯定会埋汰你,甚至找你决斗都有可能。他说过‘当时自己没准备好,否则怎么会输给德罗克’。”拉斯特笑了笑,继续说道,“女王曾经以你为荣,希望你能顺利借出托纳托雷。”
“可是拉斯特,你忽略了,我也是被遗忘者的一员,如果女王陛下非但不借托纳托雷,还要把我也留下,怎么办?”
拉斯特立刻抓耳挠腮,“。。。我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此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见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