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跪在山洞外,似乎在向某种神灵参拜,又或者是在作某种法事,而他身后,则是一具尸体,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血腥之气阿秀闻过不少,然而那具尸体和那人所散发的味道,有些怪异,又有些似曾相似。便是那样的莫名熟悉,让阿秀心中有一丝惊恐。
有妇人在哭泣。
躺下的尸体是镇子里一个年轻猎户,这些年跟阿铁学了不少本事,也开始试着往万妖山方向去狩猎。然而昨晚他并未回来,事实上因为不少猎户都习惯在夜里狩猎,白天回来,所以大家也都没放心上。
直到早上,他以尸体的方式回来。所有人才难以置信的意识到,出事情了。
阿秀望向那个还活着的满身是血的年轻人,所有人都望着他,听他解释。那个活着的人,神情呆滞,眼中填满了惊恐。
“昨晚我们去狩猎,小孔他说要猎捕只在初晨才出没的幽灵豹,于是我们在树上等。到早上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小孔痛呼,该是被一只小虫蜇了一下。”
“我询问小孔情况,小孔对我说没事。让我休息,然而他回头看我的时候,眼睛却变得很红。”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想到了当时的画面,整个人微微颤抖。
“小孔那个样子很可怕,我问他怎么了。一向温顺的小孔,竟然显得极为不耐烦,说自己没事。我有些不放心,想看看他被蜇的地方,他却忽然变得极为暴躁,鼻息里,仿佛发出某种野兽低鸣。”
听到这里的时候,阿秀打了个寒颤,阿铁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拳头却已然握紧。
“我感觉到不对劲。对小孔说要不回去吧,回去看看。可这个时候。”
讲到这里,他顿住了。似乎被当时的场景再一次吓到了。
“这个……时候,小孔的嘴角流了很多唾沫出来。仿佛很饿一般,他的手仿佛爪子一样,我喊他的名字,他不再回应我。我感觉到不对,我开始跑,小孔却发疯一般的扑向我,像野兽一样撕咬我。他是……真的要杀掉我,我没有办法,我真的不想杀小孔。”
活着的人跟小孔是老搭档了,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跟小孔如兄弟一般。此刻他浑身是血,身上很多咬痕抓痕。没有人相信他会杀小孔,小孔死了。是他杀的。然而此刻谁会怪他呢?只是,谁都无法相信温顺的小孔会变得如野兽一般。
阿秀听到此时,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正发生了什么。她目中有泪,看着活着的那个人。
阿铁面无表情,却有一股肃杀之气。沉默的阿铁说话总是很少。他对活着的人说到:“你会死。”
活着的人在家里有七个兄弟,他排第五,于是很多人叫他老五。老五听完阿铁这句话后不知所以。大家却听出来了,似乎阿铁知道些什么。都望向了阿铁和阿秀。
阿铁不再说话。阿秀说道:“小孔之所以会发狂,是因为中了一种毒。”
作为镇子里医术最高明的医生,阿秀的话,格外让人信服。
“这种毒叫作红瞳怨。中毒之人会异常嗜血,行为似猛兽。而且……”
阿秀看着老五。
“红瞳怨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极具传染性。被中红怨毒之人所撕咬过的人,也会感染这种毒。”
阿铁的那句你会死。便是由此而来。
老五不停摇着头,想到了小孔的死前的样子,不禁一阵害怕。他看不见自己,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眼瞳早已变得血红无比。
所有人明白了是怎样的情况后,连参拜祈祷的老祭司都赶紧远离了老五。
老五跪下,哀求阿秀:“阿秀,你要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阿秀流下眼泪,从医无论多久,她还是见不惯生死。只是这种毒,她没办法解开。多年前,她曾经尝试去解,虽然成功了,却也是因为中毒者拥有罕见的体质·。于是,她将那个村子所有人的死,怪罪于自己。
老五看着阿秀无助的摇了摇头。觉得心中莫名有股燥热,烦躁,暴躁。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我!既然你不救我,我都要死了,那我便撕碎你!
撕碎!撕碎!撕碎!有种声音在老五脑海中回荡。老五猩红的眼睛变得异常,整个人显得无比暴戾。
红瞳怨,本身并不致命,据说如果拥有强大的意志,或者极为清心寡欲之人,可以一直压抑毒素,直至彻底清除。然而这毒能将任何情绪思绪都变成一股没由来的暴怒。一旦有了愤怒,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直到死亡。
老五扑向阿秀。
阿秀看着老五的神情,回想到了多年前那一幕。
该来的,终究要来。
然后阿铁出手,结束了老五可悲的生命。
老祭司不停敲着紧铃,用含糊不清的口吻说道:“是……你们,是你们招来的。”
阿铁依旧不言语,他永远都只是站在阿秀身边。七年前这个镇子的虫灾也好,还是似乎即将出现的红瞳怨也好,他只要站在她身边,不让任何东西伤害到她就好。
阿秀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以为在南蛮秘境,便能躲过他们,看来是错了。这些年,谢谢大家照顾了。阿秀为镇子里招来如此大乱,本该一死谢罪。”
镇子里的居民们没有想到,这种毒会与医生阿秀有关系,他们都觉得阿秀很善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毒自然不是阿秀下的。
阿秀看了一眼阿铁。原本看见这种毒,她应该跟阿铁远离这个地方,再找一个偏远的镇子,能躲几年是几年。
只是……
阿秀说道:“只是阿秀现在不能死,这种毒非常可怕,我是镇子里的人,镇子给了我生命中最平静喜乐的七年。我不能就这么不管。”
不再同那年她被阿铁带着离开了那个镇子,这次,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这个镇子。
镇子里的人自然还是不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而经历过一次的阿铁与阿秀则不同,多年前,他们就已经经历过这样的惨剧。
同样是一个镇子里,同样是漂泊的她,在那年,同样遇到了这种毒。江湖中有很多医生,有的医生医术极为高明,却有着古怪的,不能称之为医德的医德。见死不救向来不是阿秀的信条。既然从医,自然要救人。不然医术的意义何在呢?
那一年,她一个人在靠近万藏部落的一个镇子里落脚,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数月,倒也与人们相处的很愉快,因为她总是好心的医治着镇子里的人。可是某一天,却莫名受到了镇中人的攻击。他们如同发疯了的猛兽一般,猩红的双眼望着他。
阿秀难以忘记,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双眼猩红,嘴角留着唾沫,手若利爪的样子,而她曾在毒典里面见过这种毒。当出现这些情况的时候,便是无药可救的阶段了。那个小孩子已经没救了。
而且,镇子里还有部分人没有被感染,阿秀知道,只有杀掉这些已经中毒的人,才能阻止其扩散。
从来不杀人的医生,从来只救人的医生,如何杀人?
她想过走,然而,这种毒绝对不会是天然就形成的,有人要害这个小镇的人,她岂能视之不理?
最终,阿秀决定,试着救人,也许毒典不是绝对正确的。既然活着,便有希望。
还是那句话,只要活着,便总会遇见好的事情。只有死去,才是另一种悲哀。阿秀发现镇子里的人一半染上了这种毒,而毒的来源,竟然是一种看起来跟蚂蚁一般的小虫。
这些虫的数量惊人。多到足以将整个镇子围住,不可计数的毒虫行走的时候,竟然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响,其数量真的是让人难以想象。
镇子里还有不少人没有感染这样的毒,但眼下,她需要带着所有人逃离这里。
只是,惨剧却已然开始。
红瞳怨将愤怒这种情绪扩大到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状态,愤怒给人力量。于是不少家庭在发生惨绝人寰的悲剧。
咒骂声,野兽的咆哮声,哭泣的声音。
阿秀知道,自己也许谁都救不了。很快整个镇子的人都会感染这种毒。她不明白,当初看到毒典里有这种毒的时候她就不明白,这样的毒,存在的意义。然而这种毒也极难炼制,所以她也没多在意,关于毒,她很少去问她的师傅,她关心的只是救人的方法
阿秀推开一户人家门,就见到这样一幕,丈夫用已经可以说是爪子的手,撕扯妻子。道道血痕触目惊心。不久后,他忽然停止了。因为妻子的眼睛也泛红了。他们看见了推开门的阿秀,扑咬过去。
或许是被这一幕惊吓到,原本行医多年,她会简单的飞针手法,可以制敌,然而阿秀呆住了。
下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变红。
阿秀只看见一只强壮有力的臂膀横亘在夫妻二人喉前,似乎是力量过于强大,脖子包括头颅都粉碎。血肉横飞。
阿秀好看的脸上便溅了腥臭的血液与肉沫。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开始疯狂的呕吐。
那只臂膀的主人便是阿铁。
“你,不是这个镇上的人。”阿铁的声音很冷。
阿秀似乎吐累了,再也吐不出东西,巨大的难过让她忘记了身上的腥臭。她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身材魁梧不似中原人,问到:“你是……谁。”
阿铁说道:“捕快。”
这样的身手自然不是普通的捕快。阿铁说道:“鬼医,在这个镇子附近,配毒。”
阿秀一惊,从医多年,她当然也知道鬼医这个人,自古医毒就是一家。作为江湖中医术最为高明的阿秀,自然也知道那个号称通晓一切毒术的鬼医。
甚至论毒术,她的师傅都比不上这个鬼医。多年前神医华一哲与鬼医交过一次手。一个毒,一个救,最终,神医也解不开鬼医的毒,还自己染了毒,惨死。
而鬼医其人更是极为喜好杀戮,尤其是,医生。
阿秀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难道这个鬼医是为杀自己而来?
阿铁似乎明白阿秀的想法,他一眼便看出阿秀是一名医生。说道:“鬼医喜欢杀医者,然而不是只杀医者。他此次,只是为了试验他研制出来的毒药。”
阿秀看着阿铁,说道:“你一定要救下这里活着的人。”
阿铁的神情很漠然:“他们都不能活。”
阿秀作为医生,自然明白阿铁并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无法救。毒虫包围了这个偏远的镇子。所有人都被红瞳怨变成野兽一般。
阿铁说道:“我追拿此人已久,帝国一直不允许追查,说只会害了自己。”
说到此,阿铁望着阿秀,久久不语。原本很血腥的场景里,阿秀居然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医生。”
“嗯。”
“鬼医的毒都很特殊,中了鬼医的毒,都会感受到鬼医的气息。所以很多追查鬼医的人,都以身试毒。然而他们都死了。”
“是的。”阿秀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你的医术如何。”这样问其实很不妥,然而阿铁就是这样问的。
阿秀看着阿铁的表情,心中一痛,她当然知道阿铁的意思。她在犹豫。然而阿铁已经用死掉之人爪子一般的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挖出一道口。
不管这个医生是庸医还是名医,只要自己在毒发身亡前,杀了鬼医便是。作为帝国最为强大的捕快,阿铁一跃便是数十步。红瞳怨比他想象的要猛烈的多,他已经感受到体内的杀意在变强,感受到了鬼医在镇子外的某个地方。
然而,没有人想死。他救下了这个叫阿秀的医生,莫名的,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阿秀也看着他。
猩红的眼眸,却带着平静冰冷的表情。
“治好我。”空中只留下这一句话阿铁便走了。
阿秀其实不喜欢哭,然而每次预感到有人的生命要结束,她便忍不住流泪。
直到整个小镇寂静了,阿秀意识到,阿铁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杀了所有感染毒的人。她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坚毅。
镇子外无尽的绿叶黄枝里掩盖着无尽的绝望。有风将此处的血腥气吹散,又带来了彼处的血腥气。
这样的惨剧,能怪谁呢?怪阿铁么?红瞳怨的恐怖在于可怕的传染力,阿铁如果不这样做,只会让这个小镇感染相邻的小镇,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感染。曾经她的师傅说,这种毒如果重现人间,放之任之,不到一年,中原武林将便只有嗜血的野兽,而再无活人。
他也完全可以不救自己,在刚才让自己变成中毒者的一员。然后杀掉自己。
阿秀忽然抬起了头。泪痕犹在。只是目光格外坚毅。
“我要与鬼医斗一斗,我要治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