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峰也是持续保持微笑:“君上说笑,微臣怎能不记挂君上?数十年来,君上对臣知遇之恩,情深义重。便是当牛做马,亦不能报答!”
博赢几欲笑不下去,脸上十分僵硬:“丞相所作所为,寡人心知肚明。丞相车马劳碌,不如回去歇息。”
金峰低下头颅,恭恭敬敬叩拜一回,又说:“君上,微臣还有一事未了,怎敢就此歇息?”
博赢明知故问:“哦?丞相何事未了?”
金峰毕恭毕敬,谦逊有加:“君上明明知道,微臣对立储之事,颇有异议。”
博赢闻言满心怀恨,故作疑惑:“丞相有何异议?博砚立储,众望所归,实乃我吴国之幸事。”
金峰一反常态,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博赢面前挺直腰杆,据理力争,大胆开言:“君上,此言差矣!如此行事,无异于是非不分,良莠不辨,混淆政听。君上,扪心自问,多年以来,微臣为君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到头来却被君上误解,甚至不能独善其身!思及于此,我心含冤!深以为恨!只是,微臣含恨事小!江山社稷事大!时到今日,微臣豁出性命不要,斗胆还要提醒君上一回!”
这样的金峰,实在让博赢始料不及,登时勃然大怒:“大胆金峰!储君已定,你还敢妖言惑众?混淆视听?”
金峰不以为然,昂首挺胸,向上直言:“恳请君上让微臣把话说完!博砚并非君上骨血!他是前朝奸佞后人!既然是乱贼逆子,何德何能,当此大任?”
博赢闻言大惊,冷然看着金峰,怒火直冲霄汉:“金峰!你乃一国之相,怎能造谣生事,祸乱民心?”
万万没有料到,此金峰再非彼金峰,但见他横眉立目,一声冷笑,反唇相讥:“不错!微臣不仅祸乱民心,还要祸乱君心!君上难道不查?君上亲立的储君,与前朝太子岳箫相貌何其相似?君上难道不知?君上一向信任的奇贵妃,可是岳箫昔日宠姬!”
博赢闻言怒不可遏,强忍怒火才未一掌劈出。他拼命压下怒火,静下心来,凝神细思:“不错!金峰所言,一丝不差!博砚五官眉眼,确是像极了岳箫!”
这般一想,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刹那之间,前尘往事,翻江倒海,涌上心头!一幕幕浮现!
奇水确实对岳睦忠心不二,她护邶笛,亲楠笛,救岳箫,爱青荷,舍死忘生。她对岳箫的忠心,根本无法掩饰。不仅如此,平心而论,她对博砚之爱,远远超过其他几个幼子。
念及于此,博赢恨意难平,更是疑心大起:“难道奇水对我以身相许,数十年为一日相伴相守,不是因为爱我,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岳箫之子能坐拥君位?难道我唯一信任的女人,给我的也是欺骗,也是背叛?”
博赢本就疑心极重,正在痛苦中挣扎,便听金峰朗声大笑:“君上还不明白?数十年来,君上都被奇水蒙在鼓里!她一心只想前朝复辟!”
博赢闻言怒火滔天:“奸臣逆贼!胆敢妄议我君室!”
金峰直视博赢,嚣张狂妄,无所畏惧:“君室?君上素喜倒行逆施!想当年,君上可是杀父弑君;看今朝,君上更是认贼为子!这也难怪,君上的种,本就不纯!君上难道不知,您的亲生母亲就是鞑人!君上自以为是的高贵血统,早被混淆!何须我来妄议?”
闻听此言,博赢有生以来从未这般震撼。
金峰却泰然自若,如数家珍:“事到如今,微臣也不愿再替君上遮掩!细论起来,君上本与微臣的同父异母弟!我母亲当年也是一国公主,更是先君发妻。你母亲却是她的侍婢,她引诱先君,才会有了你!狐狸便是狐狸,身为侍婢,奸诈无比!贼喊捉贼,指鹿为马,满肚子阴谋诡计。她不仅勾引先君,还毒害我的母亲——她的主母,以至于我母亲被惨遭遗弃。”
博赢目瞪口呆,根本不可置信。
金峰却娓娓道来:“君上可知?微臣自幼随母颠沛流离,无根无基,在淤泥中挣扎,在血雨中拼杀,还要被无数正人君子唾弃追打?是了,君上一出生,便如众星捧月,哪里晓得被践踏尘埃的饮泣?微臣千辛万苦,费尽心机,终于重归故里,自以为重获知遇,从来不求回报万一,更不求做回兄弟!数十年来,微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料到微臣一片赤诚,一片忠心,只换来君上的虚情假意!君上对微臣,全无信任,百般算计,实在辜负微臣一片苦心!微臣早已对君上心寒齿冷!”
博赢只觉金峰之言,犹如晴天炸出一个霹雳:“金峰!你胡说什么?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金峰一声冷笑,彻骨冰寒:“君上虽是心知肚明,却喜以假乱真,恐怕还需我再次提醒!先君如何山陵崩?分明是蒙柔那只狐狸在作祟!她为了保全儿子,将亲夫一针毙命!她看似幽兰一朵,实则狠如蛇蝎!倒是藏得幽深,更能嫁祸于人!倒是躲得隐秘,撇得干净!好在她后背的苍狼白鹿,抹不去印记,终能令她现形!君上不如亲眼一观,自会真相大白!”
博赢闻言更是犹遭迎头重击,震惊不已,浑身发颤,瑟瑟而栗:“金峰,再若胡说,信不信寡人将你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金峰阴测测一声冷笑:“不是微臣寻死,分明是君上作死!”言毕,他拿出一只金簪:“君上既然自己不留退路,更不给微臣留活路,微臣也无需客气!君上请看,你可认识这个荷花簪?”
博赢仔细看去,登时脸色大变:“前几日,青荷头上戴的,便与此簪一般无二!”
金峰望着博赢的脸,一声轻叹:“可惜啊可惜!那小妖精倾国倾城,远胜骚狐狸!可惜啊可惜!那小贼才高八斗,更胜当年的你!可事到如今,一荷一鱼,都是你心爱,都被我攥在手心!君上,你可知我如何处置他们?我将他们剁去手足,泡在坛中,每日被毒蛇、毒蝉、毒蜂、毒蝎、毒蜘蛛咬上千万遍,如今已是支离破碎,千疮百孔!君上,要不要看上最后一眼,说句临终遗言?”
博赢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大胆金峰!欺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说话之间,右掌蓄足了内力,便要拍出。
可是,博赢尚未出手,忽觉身后劲风激荡,更觉恶臭扑鼻,一对“阴阳锤”,夹杂数条冰蛇,霹雳骇电而至;一把“伏波剑”势如奔雷,快如急闪。
博赢大惊失色,飞身纵避。
大殿之上,可是高手如云,怎会容金峰肆无忌惮?
“神农双刀”、“魁星双锏”、“魁星三笔”闻声而至,更不怠慢,抢到博赢身前,刀、剑、笔电光火石般齐出。
金峰、卓星、寒浪也是无所畏惧,绝地反击。
一场鏖战,震地惊天。
博赢恨极了金峰,眼见敌人纵跃如飞,不顾冰蛇之毒在空中漫溢,不管伏波之剑波涛汹涌,屏住呼吸,纵步急追,在刀光剑影中追击辗转。
金峰却是狡猾至极,身法诡异,便如鬼魅一般,飞身躲至大殿柱后。
博赢怒不可遏,奋力一拍。便在此时,“阴阳锤”快似流星,闪电而至。博赢无奈,只好收回掌势,极速避让。
哪里料得到,不过转瞬之间,金峰便鬼魅一般,在数丈开外的大殿门口重现。实在匪夷所思!
博赢怒极,不暇多想,飞身抢上。他无比激愤,奔着金峰,一掌拍去。
哪料到,毒雾之中,“阴阳锤”又是骇电飞出,“伏波剑”又是奔云吐雷,眼见利器风驰电掣而至,博赢再次极速躲避。
刹那之间,“阴阳锤”向前一递,“伏波剑”向前一送,便听“噗嗤”、“砰砰”两声,眼前的金峰,“阴阳锤”便被砸了个脑浆迸裂,胸口被“伏波剑”刺出一个斗大的窟窿!
博赢大惊,率众反扑,不料,卓星、寒浪狡猾至极,纵跃如飞,怒骂一声:“博赢,今日暂且留下尔的狗命!明日再来讨还!”
言未毕,扔出数枚烟雾弹,那烟雾弹和着冰蛇之毒,更加熏得人透不气。再看卓星、寒浪,人已在烟雾中破空而出,不见踪影。
整个大殿,却是烟雾弥漫,毒气缭绕,令人呼吸不息,更是分不清南北,辨不清东西。
博赢顾不上追击卓星、寒浪,只是抓过祸首金峰,抢出殿外,急探他的鼻息,已是微弱至极。
博赢又怒又急:“金峰!你素来心思缜密,今日因何违背本性,行事反常?还不顾株连九族,刺王杀驾?”
弥留之际,金峰微微睁开双目,更显得眼睛格外细小,他分明在说:“赢弟……!不要上当……!”
博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峰,你叫我什么?”
金峰命在旦夕,他的声音,微不可闻:“赢弟……!为兄……对不住你……!未能……一路……陪你!以后……只能……靠你自己……!赢弟……切记……,小心……金协……!小心……金协……!”
博赢大惊,不可置信:“谁是金协?”
以博赢的功力,将将能听到金峰的声音:“金协……就是……金蝎……!为兄……不该……心慈面软,除恶……不尽……,留下……后患……!”他的声音,愈来愈微弱,渐渐没了声息。
博赢不禁气血翻涌,怒焰滔天:“金峰!你活着骗我!死了害我!我只问你,金协是谁?金蝎又是谁?你又将我的荷儿鱼儿囚禁在何地?”
眼见金峰气绝身亡,博赢不尽绝望,更是怒急攻心,方寸大乱。本想率兵杀奔丞相府,即刻抄家,可又觉得不妥:“不行,金峰之死,我决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否则的话,金刀、寒枫一班党羽狗急跳墙,荷儿鱼儿尸骨无存。为今之计,只有速速奔赴天玑府上,一探究竟,再图良策。”
博赢正在急怒交加之际,忽见紫影一闪,却是奇贵妃奔进殿来。
奇贵妃满面焦虑,口中疾呼:“君上,可是有恶贼刺王杀驾,不知君上是否安好?”
博赢陡见奇水,血往上涌,火往上撞!想到博砚,想到岳箫,再也熬忍不住:“阿水!今日我问一言,你必须如实相告!”
奇贵妃惊骇莫名,颜色大变:“君上只管问,臣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博赢目光灼灼:“我问你,博砚究竟是谁的骨肉?”
奇贵妃更是诚惶诚恐,跪倒叩拜:“君上!臣妾罪该万死!博砚确实并非臣妾所……”
言未毕,博赢已飞身上前,蓄足内力,劈头盖脸就是一个耳光:“奇水!亏我数十年对你深信不疑!你却由始至终,对我只有欺骗!”
奇贵妃猝不及防,陡中一掌,直飞出去,重重摔落于地,几欲昏死过去。悲痛交加之中,陡然想到事态严峻,自己方才却词不达意,追悔莫及。她不顾性命,飞扑上来,抱住博赢双腿,极力挽回:“君上误会!君上不要误会!且听臣妾解释!愽砚他他是邶笛所……”
博赢气血翻涌,痛不欲生,一口打断:“奇水,快给我闭嘴!凭你也配提我的邶笛?你难道不知,这世间,谁都可以欺骗寡人,伤害寡人,背叛寡人!唯独你不能!”
奇贵妃涕泪滂沱:“君上误会臣妾……,臣妾真心爱君上……,臣妾不曾欺骗君上……,不想伤害君上……,更不会背叛君上……,愽砚确实是邶笛之……”
念及无数恩爱情仇,悲欢生死,博赢老泪纵横,不能自已:“阿水!你确是真心爱我!我也知道!何须你说?可是,你总忘不掉岳箫!你总抛不下前朝!从前,我自以为自己爱邶笛、爱青荷!甚至以为,她们是我一生隐痛!不料,今日我才知晓!只有你,才是我一生至爱,一世最痛!邶笛,不过伤我心,青荷,不过伤我肺,你却让我痛彻骨髓!”
言毕,博赢狠心挣命,奋力甩开奇贵妃,大踏步奔出殿去。
七大侍卫,无不惊骇的毫无头绪,眼见博赢飞身而去,更不怠慢,也是飞追出门,紧跟其后。
奇贵妃强忍剧痛,硬撑着从地上一节一节爬起来,更有宫人急奔而来上前搀扶。
她顾不上擦拭嘴角血迹,环顾四周,一声喝令:“快!速速传召申炼!”
数月以来,侍卫长申炼身体欠佳,虽是服用神药,依然时好时坏。今日申炼更是感觉极差,耳听急召,硬撑着起身,匆匆赶来。
奇贵妃屏退左右,心急如焚:“君上不知何故,突然心性大变,固执己见,微服出宫。你需速速派人,暗中保护。”
申炼素来忠心,闻言大急,唯恐博赢怒急攻心,遭遇不测,硬撑着病痛,调派骠骑将军文真,口中吩咐:“文将军,速速率领一哨人马,悄悄护驾。”
他犹自不放心,又叫来贴身心腹:“速去通知副侍卫长,我有急事,请他来一趟。”
日落西山,黄昏初现。博赢心念爱姬爱子,直奔天玑府上。
走在中途,忽对方才所做所为,博赢不尽追悔:“博砚固然貌似沉萧,可更是酷似我自己,怎可能不是我的骨肉至亲?分明是金峰奸贼,临死巧施反间计,离间我与妻儿深情厚义!我真真愚蠢至极!居然被骗的如此如此容易!怪我不该疑神疑鬼、捕风捉影,以至于‘死金峰掌控活博赢’!”
博赢悔着恨着,又生疑心:“博砚确与岳箫有几分相似!这又如何解释?再者,阿水因何与我隔心隔肺,对博砚的身世讳莫如深!”念及于此,又是痛彻心扉。
正在心痛之际,紫遥急追到博赢身畔,轻轻说道:“君上!微臣本来不该多嘴,可是微臣实在心念君上!君上何不仔细思量?大殿下眉清目秀,潇洒出尘,与君上分明一脉相承!便是说破了天,混淆了地,大殿下也是君上的亲生骨肉!微臣以为,此中必有隐情,贵妃分解,君上何不细听?”
博赢闻言,更是悔之不及,一时心痛肉痛,痛入骨髓。
进得天玑府门,却见天玑也是正在忧心,而且忧心程度不亚于博赢。
原来,天玑一念爱妻,二念独女。红袖出身舞姬,本是无缘生育,幸而射狼妙手回春,奉上良药调理,红袖终于产下一女。天玑自是爱如掌上明珠。自红袖“离世”,雁萳就成了天玑的全部寄托。可是最近数日,女儿行为怪异,实在不合情理。
雁萳再也无暇像小鸟一般,对天玑飞跑着相迎,有说有笑;也不会似狸猫一般围着天玑窜上跳下,解忧解闷。相反,雁萳连起码的每日早晚两次问安,都要姗姗来迟。更古怪的就是,一早一晚,雁萳都是藏身卧室,与父亲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