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贵妃不料情急之下一时失言,急忙指着绿芙说道:“殿下,我是说,她是先君的后人,也是你的亲人。”
独臂人正是东吴前太子岳箫,他闻听奇贵妃之言,不尽惊诧,看看绿芙,又看看愽砚,只觉似曾相识:“奇水,你说清楚,他们的父母,究竟是何人?”
奇贵妃心头一凛,哽咽着说:“殿下!他们两位笛公主的后人!”
博砚与绿芙闻听此言,都觉不着边际,离题万里。惊诧莫名,错愕至极。
岳箫闻言却是浑身一震,当下极速转身,一双眸子凄冷无比,先将博砚上下一番打量,又将眼睛停留在绿芙脸上。看罢之后,又是悲怆,又是感伤,十分动容。他紧抓着奇水的手,已经放松。
奇贵妃心急如焚,急声恳求:“殿下,笛小公主还有个外孙,现在被困密室,命在顷刻。事不宜迟,必须即刻施救。”
岳箫看过奇贵妃,又凝神看着绿芙,当下深信不疑,眼中滴出泪来,半晌才压低声音说道:“好。咱们现在就去。”
话一出口,更闻门外纷繁嘈杂,百名侍卫,摇旗呐喊:“捉拿刺客!莫要跑了一个!”
喊声越来越近,杀声愈演愈烈,比之前的太医院之乱尤甚。
奇贵妃闻听喊杀之声,更是万分捉急,带头快步走进卧室,揭下墙上一幅“春山瑞松图”,抬起素手,转动暗藏图后的机关。
但听“吱呀呀”的轻响,卧室东墙,露出一个壁龛。
奇贵妃伸至壁龛角落之中,又是旋转机关,墙角中一组精致的梳妆台应声移动,露出一条通入地下的甬道。
她看向目瞪口呆的博砚:“砚儿和绿芙留在寝殿,母妃去救笛龙。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泄露天机。日后,母妃自会与砚儿好生解释。”
言毕,她便引着岳箫,飞身跃入密室。
博砚虽觉此时蹊跷,却知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不才方将密室之门关牢,就听急切敲门之声。侧耳倾听,却是紫逍、紫遥在门外关切问候:“贵妃安否?”
博砚亲自打开殿门:“两位将军,可有急事?”
紫逍、紫遥躬身施礼:“微臣给大殿下请安。适才有人宫中行刺,君上唯恐贵妃有失,特派微臣前来相告,组织戒备。”
博砚关心父亲,口中急问:“可曾惊了圣驾?”
紫逍面色略缓:“君上安好,只是有些气恼。”
博砚深感不安:“何人如此大胆?”
紫逍低声答道:“前朝太子岳箫。”
说话之间,紫逍夫妇一眼望见角落暗影之处的绿芙,均觉不可思议,同时睁大眼睛。
紫逍一声惊呼:“怎么?虞美人!”
紫遥低低的声音纠正:“是绿芙!”
博砚心中一惊,脸上不动声色,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两位将军过虑!她只是母妃贴身的侍女。母妃刚刚睡下,万万不要惊扰于她。”
紫逍深感疑惑,更不说破,疑问藏在心底:“宫女因何不着宫装?”
紫逍夫妻二人对望一回,急忙拱手施礼:“殿下万安,微臣告退,也好指挥兵士多加戒备。”
博砚心思缜密,送走紫逍之后,当即和奇贵妃贴身宫女一番耳语。那宫女极其乖巧,极速出门,不消片刻,回到房中,手上又多了一套宫女服饰。
绿芙冰雪聪明,怎会不知愽砚用心,急忙拿过来穿在身上。
愽砚心念父君,虽不放心母妃,还是叮嘱过宫女和绿芙,这才追随紫逍而去。
再说奇贵妃,启用“九玄之术”,接连转开数间密室之门,终于引领岳箫,来到冰室。
一对冰雪璧人,展现在他们面前:这对冰雕,相拥而坐,纹丝不动,知觉全失。
奇贵妃极跃而上,一把将两个孩子拥在怀里,痛极之下,含泪说道:“殿下,这个男孩与绿芙是兄妹,也是楠笛公主的后人。”
岳箫念及前情,涕泪翻涌:“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往昔不见,世事多难。不敢期盼,何须相见?”
奇贵妃突然只想墙角的冰棺,涕泪成冰:“不!殿下!山可转,水可转,人可转!红颜可叹,王子难恋,世事皆叛!我的忠诚,便如那口冰棺,从来不变!”
岳箫猛一抬头,一眼望见墙角冰棺,冰美人的遗体赫然眼前。
他呆呆站在冰室,脸色却是骤变,脸上更如斧劈刀刻一般,无知无寒。
奇贵妃盯着冰棺美人,悲痛至极,凄凄凉凉说道:“殿下!奇水还是那句话!天可崩,地可裂,奇水至死不会背叛!”
奇水又惊又痛,急跃近前,一声疾呼:“殿下!节哀!”
岳箫只觉悲伤逆流成河,化作无边幻影,催动肝肠寸断。登时泪如雨下,刹那间又幻做数道冰凌。
奇贵妃强忍悲声,顾不得擦拭满面冰泪,口中急劝:“殿下,冰室奇寒至极,必须尽快救护两个孩子出去。”
二人刚刚跃出密室,回到殿中,便听急促敲门之声。
奇贵妃大急,浑身上下又冷又冰,直淌冷汗,团团冷气,化作一团白雾,氤氲升起:“殿下,情况危急,请殿下速速上床回避。”
绿芙最是机警,急忙接过笛龙、慕兰,配合岳箫将二人安置在床,又帮他们放下床幔。
奇贵妃不敢怠慢,打开殿门。
来人满面寒霜,正是博赢,身后紧还跟着博砚、“神农双刀”、“魁星双锏”、“魁星三笔”。
博赢大踏步而入,眼见奇贵妃面色如雪,急忙上前一把抱在怀里:“阿水,你脸色这般不好,可是受了惊吓?”
奇贵妃念着凤床的秘密,不由心底大骇,舌头僵硬,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
博赢拿起她的手:“阿水,你浑身上下,怎么这么冰冷?可是生了病?”
奇贵妃闻言更是惊骇无极,一颗心狂跳不已,用尽平生之力,才将笑容硬生生挤到脸上,却依然僵硬惨白:“君上不必挂念,适才臣妾不该吃那碗冰镇米粉,以致手脚冰凉。”
博赢满面疑惑,一声长叹,口中埋怨:“阿水,你我都是年过半百,天气还不曾回暖,你怎不注重保养?”
他将奇贵妃抱在怀中,无限温情地给她暖身,一双眼睛,却不忘四下留意。终于,眼角的余光,陡然瞥见缩在角落暗影中的绿芙,瞬间脸色大变。
话说博赢的突然驾临,让奇贵妃方寸大乱,只想到火速藏匿岳箫,完全疏忽了绿芙。床上再无空地,绿芙更不知其中隐情,也不曾想过躲避。
博赢盯着绿芙,面上失态,口中惊呼:“青荷!”
瞬间,奇贵妃冒出一身冷汗,硬着头皮,连声辩解:“君上,这个孩子是新来的侍女。臣妾便是觉得她与虞美人神似,心里极是喜欢,才留在身边。”
博赢站在当地,似乎充耳不闻,一动不动,痴痴呆呆,如此怔了半晌。良久,这才收回眼神,却是一片寂寥之色,显是十分失落。
他再吩咐紫逍、紫遥,声音满满的悲凉和苦楚:“传令下去,调派御林军,警戒迎水宫,今晚寡人在此留宿。”
奇贵妃闻听此言,想到床上的岳箫,不禁冷汗狂出。
博赢抱着奇贵妃,无限疼惜,更是大惑不解:“阿水,你怎么抖得这般厉害?”便是不放心边拥着奇贵妃向床边走近。
来到床侧,博赢探手伸向床幔,更觉怀中奇贵妃浑身战栗,不可遏制。
博赢只觉惶惶不可终日,他的手在空中凝滞,亦不敢向前。
时间凝滞,空间凝滞,万物凝滞。
厄运将至,无可奈何,无可解脱。
陡然间,忽听一声开山劈石办的破空之声,一柄风起云涌、厚背薄刃、锋锐异常的“伏波剑”,毫无征兆地直刺向博赢后心。
博赢心中猛然一惊,护着奇贵妃急速向旁纵跃。眼角瞥见一道黑影,手持“伏波剑”,闪电般追袭而上。
急切间,博赢左手将奇贵妃抛向墙角,身形略侧,右手一掠,达摩神掌骇电辟出,口中惊呼:“寒浪!你怎出现在此地?”
那道黑影正是寒浪,他毫不示弱,左手“伏波神掌”,电光火石般当胸猛击而来。杀妻之仇,让他恨极了博赢,出招极狠,只欲杀之而后快。
博赢适才曾与岳箫对掌,表面虽无大碍,内里都是气血翻涌,真气大亏。眼见敌人强悍无极,再不敢运功硬接,急速撤掌纵跃。
不料,寒浪心念大仇,全然不顾性命,更似早有先见之明,看似全力出击,实则中途变招,居然比博赢还快上三分。
他适才那一掌,只是引开博赢上当。但听一声冷笑,他已身形飘卷,如波浪翻转,瞬间腾空,横剑当胸,右手“伏波剑”即刻圈转,骇浪般翻腾而来,直击博赢小腹,这一招迅疾之至,却是虚中有实。
“神农双刀”护主心切,各持利刃,挺身而上,口中疾呼:“寒浪逆贼,休伤我主!”
危急关头,“魁星双锏”更是合身纵扑,一声惊呼:“君上小心!逆贼受死!”。
哪料到,寒浪足尖起处,势如飘风,一招“随波逐流”,诡异钻过“双刀”、“双锏”之间的空挡,左手伏波掌惊涛骇浪般,奔着博赢再次拍出。
寝殿毕竟空间狭小,博赢已被逼至墙角,实在退无可退,只是仗着身手沉稳老辣,以攻为守,陡然出招,拍掌径袭寒浪。行至中途,博赢心念一动,突然改拍为掠,手掌顺着剑锋一抹而下,径削抓着寒浪手握剑柄手指。
寒浪身法极是诡异,身形飞涛般直飞而起,陡然间使出绝招“一波三折”。先后极速飞出左右脚,将“魁星双锏”分踢两侧。继而奋起毕生之力,左掌右剑,直击博赢:“还我爱妻命来!”
眼见寒浪以命相搏,双目尽裂,似嗜血狂狮,武功身法邪门险恶异常,博赢心下无极惊骇。好在他久经沙场,经验老道。危急中足尖点地,腾空而起,翻掌相迎,达摩神掌,自上而下,奋力出击。
恰在此时,博砚如飞而至,眼见父君险象环生,危机中大喝一声:“休伤我父!”更是奋不顾身,闯在博赢侧翼,拼尽全力,硬生生接过寒浪一掌。
博砚虽然了得,功力却无法与寒浪匹敌。好在博赢身手不凡,泻去了寒浪的一半剑势和掌力。尽管如此,博砚仍然歪了两歪,晃了两晃,一股鲜血直喷出来。
寒浪陡觉两股巨力,奔泻而来,惊骇之下,狠命相抵,直逼得他身子一晃,向后跃开丈余。瞬间气血翻涌,虚汗狂出。
“神农双刀”、“魁星双锏”一声惊呼,同时抢上,将寒浪团团围住。
博赢身在半空,眼见儿子在对掌中失利,不禁又痛又急:“砚儿,小心!”悲愤至极,杀机四起:“寒浪!今日定让尔有来无回!”。
他身体尚未落地,但觉背后冰凉,显是在无意之中被人抓住后心。震惊之下,博赢急速回头,但见一双冷眸,如寒箭严霜。
定睛再看,一位身穿白衣,头戴白纱的女子,似曾相识,已是赫然眼前。
她来的毫无先兆,不仅如此,刹那之间,那冰霜寒雪化为一汪春泉,继而,那双妙目,横波流转,温情似水,笑盈盈向着他笑看。
博赢只觉心神一阵摇曳,眼前一片恍惚。心醉神迷之中,那双妙目变成了青荷的美眸,对他甜甜一笑:“阿赢,这些年来,我虽身在蜀国,却甚是寂寞。你美人在侧,可还记着我?”
博赢闻言喉头作梗,眼泪夺眶而出:“青荷,当然。”
她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阿赢,我记得,你曾对我说:“浮世三千,我爱其三,日、月、荷,日为朝,月为暮,荷为朝朝暮暮!”我日日夜夜想你念你,你却不肯相顾!”
博赢闻听此言,心中一痛,只觉万箭穿心。
她温热的小嘴,贴上他冰冷的双唇:“阿赢,九年来我一直心存疑问,蜀陵山那晚默默无言抱着我的,是不是你?可是,你因何不出声?你难道不知,我从头到尾只爱你一个?我傻难道你也傻?一直看不懂我的真心?”
说话之间,她轻解罗衣,委身而上,荷臂一如既往,水嫩冰滑;荷躯千娇百媚,不尽妖娆;荷心玉质冰凉,泉涌如流;荷廊曲径通幽,婉转含香:“我还记得你当年做的诗:“月暗风寒玉藕凉,云遮帐暖碧莲畅。绿芙红蕖青嶂远,菡萏含苞影成双。锁烟裹雾娇荷露,巴山夜雨梦荷香”。阿赢,我也给你做了《荷开盈盈》,我弹与你听,可好?”
不过片刻,琴音缠绵悱恻,清幽哀怨,如泣如诉;凄婉流转,绕耳不绝。
博赢闻听如此靡靡之声,如同被勾魂摄魄,身心成魔:“我怎会看到青荷?”恍恍惚惚,又有所悟:“我难道中了‘神农摄魂术’?神农门人怎会与寒浪同流合污?”明知对方是敌非友,却深陷其中,根本难以自控。
再说笛龙,激烈的打斗声,将他惊醒。他急切坐起身来,一眼看到慕兰睡在厚厚的棉被里,小脸儿已是红润如初,略略放心。又见身侧多出一个独臂人,正在盘膝打坐。但见他头顶雾气昭昭,满头冷汗淋淋,似乎内伤不轻。
更闻刀剑争鸣之声,到处都是杀气四射。笛龙带着满心疑惑,轻掀幔帐,向外观瞧,但见众人酣斗,激烈异常。
绿芙独自瑟缩在角落,满心关切,一脸忧色。
笛龙跃出幔帐,绿芙见他安然无恙,面露喜色,三言两语,说明实情。
二人缩在墙角,惦记伤重的晴颜,有心便走,又替奇水母子担忧。本就忧心,陡见博砚替父接招,身受掌伤,与此同时,博赢又被白衣蒙纱女子施展“神农摄魄神功”迷了心智,出其不意被其俘获。
众人都在一片魔音之中懵懂,忽见人影一闪,那女子挟持博赢,已是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句狠绝之言,传在耳边,吓得众人三魂出窍:“想博赢活命,拿岳箫来换!”
直到此时,众人方有所悟:“此女舍命救护岳箫,难道她便是飞筝?”
奇水忧急如焚,不顾性命,率众狂追而出。
追在最前方的,却是寒浪,十八年来,血海深仇,一时一刻不曾忘记,今日便是报仇的最佳时机。
笛龙眼见奇水母子有难,急速从怀中掏出“三合神草”,交给绿芙:“绿芙,速速出宫,救护晴颜;我去救护愽砚母子。”
绿芙将救命神草小心翼翼揣在怀里,一把拉住笛龙:“不,笛龙,要走咱们一起走,要留咱一起留!”
笛龙眼见妹妹一脸忧色,不由心下爱怜:“晴颜危急,你且速去。大殿下数次救护你我,他母子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救人、报恩,你我分而担之。”
岳箫心痛如锥,只觉地裂山催,良久一声悲鸣:“邶笛!”飞身跃到冰棺之前,一口鲜血直喷而出。